“也許你是對的,”天帝緩聲道:“事已至此,你我只有咬牙繼續前行,方能最終達成所願。”
因着天帝的服軟,重華面色好了很多,漸漸恢復成了他一貫木然的那張臉孔。
天帝微微一笑,轉身走向神階:“說說詳情吧,吾也好思考思考接下來對崑崙丘該做些什麼?”
重華往前跟了兩步,站在神階下道:“沒了白帝的崑崙丘不足爲慮,倒是東華帝君,陛下也許要防備一二。”
收斂了脾氣,重華便還是那個恪守儀禮的天宮戰神,言語謙遜頭腦清晰。
天帝頓住腳,從神階上轉身看來:“東華?他也去了長留山?”
重華點點頭:“他與白帝自來交好,又怎會缺席白帝涅槃。就連木靈珠,也被他扣下了。”
“他已然起疑了。”天帝皺眉道:“東華不同於少昊,他要是來問,吾還真得提早準備準備。”
重華不以爲然:“僅僅只是起疑,陛下不必過於憂慮。若他有什麼確鑿證據,臣恐被他打殺在長留山爲白帝殉葬了。”
天帝思忖着,又問:“當時,他還說了些什麼言語?”
重華原話複製:“東華當衆說木靈珠受邪靈侵染,他要帶回去清除邪氣再送來天宮,然後親自向陛下討教討教。”
“這麼說,他果真只是猜測了。”天帝略微心安,一步一步走上了高位落座。
等坐定了,他俯視重華才道:“東華若來,吾自有應對。目下有兩件緊要事,吾還要與你重新合計一番。”
重華習慣性地拱拱手:“但有差遣,陛下儘管吩咐便是。”
天帝滿意地抿了抿嘴,聽話、緊跟,這般情狀纔是一個合格的分身應有的態度嘛!
他微笑着道:“一則,念力神器要加快進度了,此事不消吾多言,你明白其緊迫性。”
重華頷首,表示領會了。
天帝身子前傾了又道:“二則,少昊隕落了,但那個禍害還在,得想辦法找到她,不管用什麼手段將其滅殺了,你我方能心無旁騖計議大事。”
所謂禍害者,崑崙丘妖仙瑤姬是也。
不用天帝多說,重華自然最爲清楚瑤姬的存在意味着什麼。
“白帝新死,天宮便要對崑崙丘仙靈動手,此事只怕落了別人口實。”重華眼神冷漠道:“不如,就派屏蓬那廝去處置好了。”
天帝雙眼放光,拊掌激賞道:“妙極妙極!如此一來,那妖仙是生是死都與天宮沒有半點干係,既能堵悠悠衆口,又解決了一個大麻煩。”
重華嘴角微撇,殘酷道:“臣這便趕回幽都惡沼,與屏蓬分頭行事。”
“去吧!吾等你的好消息。”天帝揮袖吩咐,志得意滿地說。
重華拱手作別,退出了紫霄殿。
天帝長吁一口氣,放鬆了神情癱坐在神位中,望着空蕩蕩的大殿,不由得紅了眼眶。
不單純只爲少昊,也有着對自身的悲情。
爲了好好活着,可真難!
……
活着,可真難!
六重天碧落宮中,甦醒過來的太子俊也發出了同樣的感慨。
白帝涅槃失敗,在長留山隕落的噩耗已經傳遍八荒,該知道的都聽聞了此訊。
太子俊接了茶盞在手,連嘆氣中都帶着絲絲縷縷難以掩飾地心虛。
重華說白帝不死、天宮難安,他如今還不能完全明白這話的意思,但想來他能說出這般言語,一定是祖父授意的了。
堂堂天帝,向自家兄弟下黑手已是駭人聽聞,還要假手於人,派親孫子去實施,這算什麼道理?
手足兄弟如果也能如此辣手摧殘,這天家又有什麼是真情真意?
最可恨,叔祖一死若無人問及還則罷了,一旦出了紕漏自己恐怕就是百口莫辯的罪人。
真到了那種時候,被衆神鄙夷批判的也必然還是自己。
衆目睽睽,那麼多人看着他將木靈珠送去長留山給叔祖用,還言之鑿鑿能助力涅槃,甚至搭上了一個長留山神君的性命……
樁樁件件,一言一行,編排得那麼嚴絲合縫,可結果卻是一場陰謀,殘害手足至親的騙局。
祖父和重華,他們設計好了這一切,而自己就像個白癡似的被耍得團團轉。
未來的天帝?九重天主人帝俊?
即使不做此事,未來不還是帝俊麼?
如今倒好,親手害死了叔祖的名聲就此成爲標籤,衆神會怎麼看,怎麼想?
便是衆神不公然聲討,一個失德太子未來能否順利繼位誰又能說得清?
祖父哪一日看自己不順眼了,覺得這個孫子知道太多隱祕,或是爲了堵住悠悠衆口,一道神旨就能褫奪太子封號,令他生不如死……
真是細思極恐啊!
最最關鍵,瓏俊過不了自己心上那道坎,那個叫做良心的東西時時刻刻都在啃噬他的五臟六腑,痛得他心頭滴血。
太子俊無言以對,他的歇斯底里、他的憤怒和傷心,在長留山時揪住重華領口已經發泄過了,再怒也罵不出什麼新花樣來了。
神魂大慟之際,當重華說出那些蠱惑之言時,他還一度覺得前程似錦未來可期。
屬實可笑,委實可悲!
顫抖着雙手,太子俊放下了茶盞,他現在半點喫喝的心緒都沒有。
司羿身爲近身神衛,幾乎是看着太子長大的,見他這般不禁痛心,卻並不瞭解木靈珠內幕,只當他是爲着白帝隕落而傷心。
“殿下,您得振作起來啊!”
司羿關切道:“仙神也不能永生,這是天道規則,白帝帝君難逃天命,你我亦然,咱們只管傷心也於事無補啊!”
太子俊哪能不清楚這個道理,他是愧悔難當又無法訴諸於外,內心痛苦自責不能釋懷,才這般悽慌。
紅着眼圈,太子俊欲語淚先流,只管哽咽着說不出話來。
見他難過至此,司羿也沒了辦法,在一旁搓着手,爲想不出其他說辭勸解而着急。
玉麒麟蹲守在門邊,偷眼覷着屋內情形更爲心虛。
有件事壓在他心上不吐不快,但又不敢選在神時候進去稟報,亦是煩躁不安地抓撓自己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