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0
姚竟在自家的牀上醒過來。
窗簾的遮光性很好，如果不是鬧鐘響了，他可能根本不會醒。
金邊眼鏡擺在牀頭櫃上，他看了一眼，就順手戴上了，然後起身走向窗邊，一把拉開了窗簾。
陽光一瞬間照亮了屋子。姚竟走向兩邊，把窗簾徹底拉開，讓整個落地窗都露出來。
窗外是一座小山，和鮫人競技場外面的公園不一樣，這座山栽滿了常綠闊葉林，顏色非常可愛。
系統分配給他的住處，倒是難以置信地好。
這是一間遠離鬧市的單人公寓，位置卻並非遠在郊外，而是鬧中取靜，出行也很方便。
公寓面積不算大，但對於獨居的人來說綽綽有餘。傢俱、家電齊全，設計簡潔大氣，功能應有盡有。
可以理解這裏被稱作“天堂”，也可以理解許多人根本不費勁變換世界，而是在選擇原地享福。
如果不是因爲心裏隱隱的執念，姚竟也想這樣悠閒地過上退休生活。
他走到桌邊，把杯子放在咖啡機下面，按下開關等待着接滿咖啡。
執念。
執念這種東西，就是即便你死了、你失憶了，也放不下的東西。
咖啡接滿了，姚竟又拿了一個杯子，轉而從冰箱裏拿出牛奶倒滿。
他從不喝奶咖，而是喜歡喝黑咖啡、純牛奶。
兩杯飲品，一冷一熱，洗漱完成後就都溫了。
這是他一直以來的習慣。
所謂習慣，就是即便你的腦子不記得，身體卻始終記得的東西。
失憶這件事給他短暫的死後生活帶來了一些困擾，比如他總會在完成一個動作之後，突然去想：我爲什麼會這麼做。
而對於自己生前是個什麼樣的人，又是怎麼死的，這些事說不好奇也不可能。
他進入系統時，資料上也只告訴了他姓名姚竟和死時23歲。
因爲同樣的事情從來沒有出現在天堂的其他住民裏，所以在複覈的時候，系統告訴他，他的記憶數據應該是在生前就已經消失了。
從他知道自己“死亡”同時“重生”的那天起，距離現在剛好三天。
姚竟把一塊麪包推進烤箱裏。
等待的時間他查看了一下自己的系統面板，發現那個【玩家】的藍色小標依然存在。
積分那一欄，難以置信地多了一大串數字。
在鮫人競技場的任務不明不白地中斷以後，系統竟然還發放了積分，並且超過了預先承諾的數值。
從那天逃離時的狀況來看，這應該是一種“精神損失費”。
姚竟總覺得不安。
他進入鮫人競技場是在天堂歷8月12日的晚上，場館被炸燬應該是在13號的凌晨。他難以置信地睡了那麼久。
他並不知道那一場任務的玩家總數，更不知道那一天死亡了多少、存活了多少。
管理局會決定緊急炸燬任務場，說明事態已經嚴重失控了。
按照最後的結果來看，整個區域內所有的數據都被一次性清除，裏面不管是有住民、玩家還是鮫人，全部都被不加區分地直接刪掉了。
從這個意義來看，給逃離玩家的高額積分，更像一種“封口費”。
麪包叮地一聲出爐了，姚竟把麪包夾到盤子裏，連帶托盤裏的咖啡和牛奶一起端到了牀邊的小桌上。
這個動作如此流暢，他不禁想，自己生前的日子，是不是都是這麼過的。
*
【近日引起各級世界關注的黔市鮫人攻擊事件，現已圓滿解決，目標區域內，無一鮫人外逃……】
正在播放新聞的是懸浮在房間正中的一塊投影屏幕，如果有需要，也可以選擇把它變成其他形態，比如傳統式樣的電視機，或是一份報紙。
姚竟不記得自己打開了新聞，說起來好像也就是第一天進入系統的時候，它自動播報了一次，就是發佈任務招募的那次。
大部分的信息，在不同級別的世界中是隔離的。
姚竟彷彿毫不在意，依舊安安心心地坐在那裏喫早餐。喫完以後，他打算出門買點東西，剛要出玄關，就看到一旁的鞋櫃頂上，擺放着一個罩着黑布的小箱子。
這不是原本房間裏的東西，但是形狀和大小，看起來都很眼熟。
說什麼“無一鮫人外逃”，果然都是鬼話。
這不就是嗎——
黑布被掀開以後，光線瞬間侵入了水中。原本正在酣睡的娃娃魚被光晃醒了，抖了抖魚身，不滿地大叫起來。
“噢我的天吶，這是在火爐裏嗎？怎麼會有這麼亮的……誒？你是？”
它靠近了魚缸壁，努力地透過玻璃向外看。姚竟彎下身子，隔着玻璃和它對視。
“是你？愚蠢又大膽的住民，你竟敢那樣對我，你掐我的脖子！
“你知不知道……哎你！”
姚竟翻了個白眼，把魚缸頂蓋扣上了，聲音瞬間被關在了裏面。
緊接着，他又把黑布蓋上了。
做完這件事以後，他轉身走了出門。
***
【玩家招募制度被證明高效，爲了給住民提供更多更快賺取積分的渠道，管理局決定沿用這一制度。詳細規則將在近日完善出臺，敬請關注。】
【二級世界緊急發佈一條任務：】
【地點：黔市3區人魚寶藏別墅】
【時間：天堂歷5年8月15日】
【招募對象：有條件進入二級世界的所有住民】
【獎勵積分：根據最終難度決定（保底5萬）】
【任務簡述：近日，人魚寶藏海灘出現數起遊客失蹤案件。失蹤遊客中，有部分在系統中出現數據註銷。玩家需要找出遊客失蹤及“死亡”原因，交由管理局決定後續解決方案。】
***
姚竟提着一小袋東西從超市回來，順手放在了鞋櫃頂上。
他掀開魚缸，娃娃魚原本已經閉了嘴，這會見了他，又開始精神起來。
“住民，你終於知道後悔了。快立即放了我，我還可以……”
“你會唱歌？”
娃娃魚一愣，隨機昂起頭來，得意地說：“那是，你也該聽到了，那天……”
“是你唱的嗎，我不信。”
姚竟冷淡地說。
“無禮的住民，你……”
“除非你再唱來聽聽。”
“唱就唱，哼！”
娃娃魚正打算開口，突然意識到，這就是眼前這個人的目的。
“你讓我唱我就唱？哼，你算什麼東西，敢命令我！我偏不唱！”
娃娃魚驕傲地轉過身去。
“你愛唱不唱，反正會的也不是就你一個。”姚竟無所謂地換上了拖鞋。
“我明天就去黔市3區了。”
娃娃魚一愣：“3……3區……你去那裏幹什麼？”
“去人魚寶藏別墅，聽說那裏會唱歌的魚更多。”
面前藍色的魚臉悄無聲息地變綠了。
“哼，你去就去，和我有……什麼關係……”
去就去，這個歌……別魚，根本不可能聽過……
對，去了他也找不到什麼……
姚竟沒再理會它，刷地又把黑布蓋上了。
競技場裏讓他在意的事情太多了。
一開始，他參加那個任務就好像是別無選擇。而最後結束的時候……
奇怪的小孩，陌生的聲音，留下的魚缸……
鮫人……人魚……
無論如何，那個人魚別墅他都去定了。
娃娃魚惆悵地在黑漆漆的小魚缸裏徘徊。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之間，眼前的世界又亮了起來，它興奮地遊向了水面——
頭頂灑下來一把魚食。
緊接着，世界又黑了。外面隱約傳來了房門關上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