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空氣沉默了兩分鐘。

    “你的意思是……魏明……等等,”蘿琳一時間還是無法接受。

    “魏明爲了讓上層船艙的乘客儘可能逃生,主動做出了不利的調轉決定,還鎖了三等艙的逃生通道?”

    姚竟不置可否。

    “你也太壞了吧!”

    蘿琳憤怒地看向河面,而那個“魏明”還是呆呆地坐在木筏上。

    她越想越氣不過,從地上撿起了個石子朝魏明扔過去。

    石子落在木筏邊的河水裏,砸起了一小朵水花。

    姚竟朝那裏瞥了一眼,發現石子並沒有引來那些章魚觸手一樣的東西。看來“它們”只對人有反應。

    難道那就是船難中死去的亡魂?

    “他真的一點反應都沒有啊!”

    蘿琳雙手插在胸前,憤憤地出了口氣。

    “可能是在逃避吧……像一隻鴕鳥把頭埋在沙裏,只要變得麻木,就會聽不見內心的譴責。”

    一個柔弱的女聲從身後傳來。

    蘿琳發現說出這番話的是郝如婷,不免有些詫異地看了她一眼。

    姚竟也因此留意了郝如婷一番,他偏過頭去,發現郝如婷正在看自己。

    在目光對上的一瞬間,她又趕緊看向了別處。

    之前在帶肖若安去後方的時候,姚竟也感覺到後面似乎有目光一隻跟着自己。如此看來,應該就是郝如婷。

    姚竟把疑慮放在心裏,又看向手上的筆記本。

    與此同時,一旁的肖若安又把兜帽戴上了。

    他看向郝如婷的略帶不善的目光,被帽子的陰影擋住了。

    “魏明爲什麼一直在這條河上漂流,是因爲無法接受真實的自己嗎?”姚竟輕聲說道。

    按照尋常的說法,一些死去的靈魂在生死兩界之間徘徊不去,是因爲有些未了的心願,或是沒有完成的事。

    “他既然都做得出來了,怎麼會不能接受?難道他知道自己做的不對,還明知故犯?”蘿琳沒聲好氣地說。

    “我看他是後來被罵了,纔想方設法美化自己的行爲。你要說他反省,我纔不信!切!”

    說完,蘿琳重重地嘖了一聲。

    姚竟搖搖頭:“人是很複雜的動物。”

    他慢慢走向河邊,看着不遠處的魏明。

    “你用蓑衣和斗笠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是想藏起這一身船長服吧?你厭惡這個身份,因爲它讓你在那個時刻,逼不得已在一部分生命和另一部分生命做選擇。”

    魏明帶着斗笠的頭,緩緩往上擡了一點。

    “因爲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當時你做出相反的舉動,死的就是這一波人。”

    “無論你怎麼做,最後都有那麼多人會死。而你總要爲死去的人負責。”

    魏明的身影終於動了動。

    過了漫長的五分鐘,他緩緩摘下了自己的斗笠。直到這時,大家才寫終於看清了他的臉。

    他的眼珠依然清澈,看起來應當是壯年。可他臉上的皺紋和頭頂白髮,看起來又像是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蘿琳和郝如婷發出了一聲驚呼,而安大爺收到的衝擊似乎更大一些。

    “他怎麼……老成這樣!”

    魏明看着岸上的人,半晌,發出了一聲沉重的嘆息。

    “和大家以爲的有些出入,一等艙的乘客並非只有富人和權貴,他們中的許多是科學家、是醫生、是記者……是真正爲這個社會做貢獻的人。”

    “而三等艙的許多人……包括我的朋友,我很清楚,他們這輩子都不會給這個社會帶來什麼。”

    “我知道人的生命不能用這個去衡量,但是換你們,又該怎麼選?”

    “選擇拯救那些既無能、還時常痛斥這世道不公、甚至仇視上等艙的那些憑藉自己的才幹和風骨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的……那些人?”

    魏明像是終於醒了過來。

    “你們不知道……一開始的時候,一等艙的許多乘客都主動放棄了先行逃生的機會,轉而去幫助更多弱勢的人。”

    “那時候底層甲板的逃生門也沒有上鎖,而許多三等艙的乘客一窩蜂涌出來,根本不聽指揮……門口發生了嚴重的踩踏,而逃到甲板上的一些人,甚至慌不擇路地把其他乘客撞傷。”

    “這樣下去,在船沉沒之前,就會有許多人因爲這樣的混亂而死去。迫不得已,我下令鎖掉了那扇門。”

    他說着,慘淡地笑了一下。

    “說實話,正是因爲我對我那些朋友的瞭解,才知道以他們的認知水平,他們無法接受‘按照秩序,大家都可以走’。它們的目光如此短視,只看得到眼前的利益。在生死麪前,所有人想的都是讓自己先走,其他的聲音都是在害他們,就像他們始終覺得是這個世界在迫害他們一樣。”

    “諷刺的是,他們推我出來,認爲我這個‘寒門貴子’是對他們仇視的那個世界的回擊。但最後,我還是站到了他們的對立面。”

    “如果我選擇了他們……如果社會上大部分都是這樣的人,這個社會怎麼會進步。”

    魏明默默看着河面。

    “如果我一開始就鎖上那扇門,而不是等到發生混亂、處理混亂後才鎖上,那些時間足夠大部分人獲救。”

    蘿琳呆呆地看着他,想要大聲反駁什麼,又發現自己反駁不出來。

    “所以你做出了理性的、利益最大化的考量。”

    姚竟用慣常的不帶任何情緒的聲音說道。

    他的聲音就像是在讀一條新聞播報,只陳述事實,不做任何評價。

    這樣的聲音反而讓魏明的情緒開始波動。

    “是啊,理性的、利益最大化的……”

    他喃喃地重複着這幾個字句,聲音卻逐漸顫抖起來。到最後,咬字聲便被啜泣取代了。

    “既然如此,你又爲什麼不能原諒自己呢?”

    魏明的喉底發出了一聲嗚咽。

    “他們也是人,是活生生的人……他們有家庭,有親人……”

    “你知道嗎,小黎,他初中畢業就輟學了,之後一直在四處打工。那兩年,他終於攢了點錢,開了個炸雞店。”

    “他結婚早,比我還小一歲,女兒都上幼兒園了。”

    “出航以後,他借了我的電話打回家,說女兒啊,爸爸現在在全世界最大的船上呢,是你魏叔叔開的,就是每次看你都給你帶紫色巧克力的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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