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護士似乎還在繼續說着什麼,但姚竟已經聽不見了。

    他正在“透過自己眼睛看見自己的記憶”。

    比起透過“研究員爸爸”看到年幼的自己,現在的場景更讓他恐慌。

    他像是在重歷什麼,但這一切,他又毫不知情。

    他既無法像一個局外人一樣冷眼旁觀,也無法喚起內心深處的任何波瀾。

    有的只是莫名的恐懼。

    而耳邊響起的自己的聲音,竟像是惡魔的低語。

    畫面早已停了,姚竟卻渾然不覺。

    他的眼神早已失了焦。

    是的,這些案件全部都有聯繫。

    從多年前安如貴帶着張愛芳跨入了魔鬼的大門,一直到那艘船,到那些失蹤的孩子,再到“無辜”接收幫助的郝如婷。

    罪惡從未停止,而是不斷延伸出藤蔓,扭成了一條粗壯的鎖鏈。

    是他,親手連上了斷掉的一環。

    下一個光斑裏,就是和他真正相關的案件。

    “外科醫生意外案”。

    肖若安似乎在他耳邊喊着什麼,又似乎搖晃着他的肩膀想讓他清醒過來,但他什麼也聽不見、看不見了。

    他跌跌撞撞走了進去。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看完那段畫面的。

    內容,他早就通過塔柱上的浮雕猜得七七八八。

    無非是有人想要取他的性命,卻在傳遞信息的時候出了岔子。

    最後發生意外的,是一個同樣年紀、同樣職業的人。

    畫面裏那個被撞飛了兩米高、又重重摔到地上的面孔他並不認識。

    但他知道,那個人是因他遇害。

    而他本人則因爲這次失敗計劃的暴露,被“放過”了。

    姚竟在第五道光束裏低下了頭。

    他看到自己被照亮的雙手中間,好像流出了血來。

    血越來越多,好像永遠流不完。

    但他並不覺得疼痛。

    因爲那是別人的血。

    手腕重重地被收緊。姚竟終於感覺到了,瞳孔本能地一顫。

    血消失了。

    他茫然地順着疼痛的地方看過去,只見手腕處緊緊箍着自己、捏到近乎發白的手。

    下一秒,那隻手陡然發力,連帶着把他拉出了光束。

    姚竟重重地撞到了什麼。

    額角有一塊地方尤其疼痛,像是硌到了什麼東西。

    思維慢慢回到了他的腦海裏。

    “……肖若安?”

    肖若安一隻手仍舊抓着他的手腕,另一隻手則把他箍在自己懷裏。

    聽見姚竟的聲音,肖若安一愣,把放在他身後那隻手鬆開了一點,然後像安慰孩子一樣,一下一下輕拍着他的背。

    “不要在意那些……那都不是你的錯。”

    肖若安輕聲說道。

    姚竟知道,他說出這句話,就代表他已經用不知道什麼方式看過前面那些片段了。

    同時也表明,那裏面的內容都是真的。

    姚竟沒有回答。

    他應該自責嗎?或是爲自己的真面目感到慚愧、害怕?

    但都不是,在最初的驚愕過去之後,他感到的只有麻木。

    就像考前複習一樣。其實你早已忘了裏面的內容,所謂的“複習”並不是想起上一次學習的記憶,只是再學一遍罷了。

    重新“記憶”的記憶,還是最初的記憶嗎?

    “嗯。只剩下一個光斑了,抓緊時間吧。”姚竟聽見了自己的聲音。

    沒有什麼情緒,只是陳述事實。

    他好像一直是這麼說話的。

    輕拍着他的那隻手一頓。

    肖若安慢慢鬆開了他,像是難以置信似的,後退了一步,低下頭認真看着他的表情。

    比起在光束裏一瞬間血色全無的模樣,他現在確實冷靜了許多。

    “沒事嗎?”

    “能有什麼事,只是影像罷了,又不會傷人。”

    他垂下目光,淡淡地說道。

    五個案件已經結束了,但地上的光斑卻有六個。

    第六個光斑裏會是什麼?

    姚竟沒再猶豫,很快轉過身,朝最後一個光斑走過去。

    “肖若安。”

    他突然停下了腳步,卻沒有回頭。

    “我不知道你以前認識的我是什麼樣的。但你要知道,現在的我也不是以前的我了。”

    肖若安的臉上一時間變換了好幾種顏色。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這一刻他是失落、失望、還是慶幸。

    他的手不自覺地伸向了鎖骨中間,手指隔着衣服輕輕摩挲着墜在那裏的一個硬物。

    剛剛這東西似乎也撞到了姚竟,在反作用力下,他的骨頭也被撞得有點疼。

    許久之後,他聲音沙啞地說了一句:“我知道了。”

    姚竟點了點頭,毫不猶豫地走進了最後一個光斑裏。

    *

    “爲什麼!爲什麼過不去!”

    蘿琳氣急敗壞地在原地打轉。

    她所在的地方一是個光禿禿的大洞窟,四壁像是一口巨鐘罩在水面上,卻沒有出口。

    洞頂處的水波紋已經從四周蔓延到了中心,形成了漩渦的圖案。

    雕滿裝飾的塔柱已經完全沉了下去。可以看見塔柱頂端有一個不大的開口,裏面應是中空。

    水面在這個洞口上方形成了一個漩渦。

    木筏只剩下兩根木頭。

    一天前,蘿琳在安如貴的“威逼利誘”下,把姚竟推了下去。

    而在安如貴打算對她如法炮製時,她在水面的倒影裏看到了一切,反而將他推了下去。

    至此,整個洞穴只剩下她一個人。

    塔柱早就沉下去了。看到洞口的時候,她欣喜若狂。

    好像這一刻,她親手推的那兩下都有了意義。

    她只是爲了活下來而已。

    而這樣的欣喜在一次次的旋轉中被沖刷殆盡。她發現木筏無論如何都無法通過那個洞口,只能順着漩渦打轉。

    那個洞口,看來只能通過一根木頭。

    怎麼回事?

    蘿琳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她一開始並沒有太在意幾根木頭的問題,只是記得魏明“被渡”之後,木筏從五根木頭變成了四根。

    ……對,在郝如婷“被渡”之後,木頭也少了一根。

    那就是有一個人下水,木頭就會少一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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