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異亂之世 > 1021、熬一熬
    每次中午太陽火辣辣的時候李和心裏總是出現一句話:

    鋤禾日當午……

    這是慣性。

    好吧,他也感覺自己有病,且病的不輕。

    吃了一頓午飯後,李和看老孃病懨懨的爬在桌子上,就勸道,“我讓老三開車,送你回去,洗個澡睡一覺,不用在這裏撐着。”

    王玉蘭在這裏守了三天的靈堂,沒怎麼合過眼,李和跟着有點心疼。

    王玉蘭搖搖頭,“哎,你姥爺這可怎麼整,一個人的還能叫日子嘛,都是操心事情。”

    “我看姥爺挺好的,估計這會躺着睡覺呢。”李和沒發現姥爺有什麼異常,“你別操心他,我等會去看看,你先把你照顧好再說。”

    王玉蘭嘆口氣道,“活着吧,沒多想,就和她慪氣,突然沒娘了,俺這心裏又是空落落的,什麼事啊。”

    她嗓子眼堵着,想哭又哭不出來。

    “老三。”李和朝李隆招手,他能感覺到,姥姥去世,對老孃的打擊不是一般的,待老三過來道,“你送阿孃,還有阿爺他們回去。”

    “走吧,孩子們都在家呢,昨天李柯就找你了。”李隆把老孃扶到車裏,轉身又去找自己的媳婦,問她跟不跟他一起回去。

    “你回吧,我晚點回去。”段梅在一旁幫着刷碗,收拾剩菜。

    看着李隆的車子走了,李和轉身去了姥爺的那三間小瓦房。

    房子緊挨着喜子家,是由他出錢,喜子負責蓋的,老倆口剛住進新房才一個月出頭。

    門是關着的,但是沒有從裏面反鎖,他推開屋門,徑直進去,老爺子正坐在大桌子旁邊一個勁的抽菸,看到他進來,就招呼道,“二和,吃了吧。”

    他的臉好像浮腫了起來,又黃又松。

    “吃了。”李和把吊扇開關打開,“這麼熱,不開風扇。”

    “恩,還好。”姥爺給李和拉了把椅子,“坐那,怕熱坐風扇底下。”

    “姥爺,你要不上牀睡一會?”他本來覺得姥爺應該是沒事的,可是此刻姥爺表現的太正常,他反而不放心了。

    姥爺擺擺手道,“不了,不困。這次耽誤你們事情了,該忙就忙你的吧,不要管這了。”

    李和道,“等頭七吧,反正回來都回來了,也不差一兩天了。”

    作爲外孫,他是肯定要頭七以後才能走的。

    “沒那麼多講究。”老頭子掏出一根菸對着嘴脣上的菸屁股點着後,繼續道,“人都死了,再做啥都是虛的,她也看不見,都是做給活人看的,你盡到了心,俺們看得見。”

    “爺,以後你一個人好好過,也不要多想,我們也會常回來看你。”李和突然不曉得怎麼說話了。

    和自己生活了一輩子,給自己生兒育女,陪着自己一起扛着生活重擔的那個人沒了,即使是再沒心沒肺的人都不會好受。

    所有的安慰都是假的,都是沒用的,只能靠時間去慢慢忘卻。

    “一個人?”陡然聽到這話,老頭子重複了一下,他把頭低了下去。剩下他一個人,覺得屋子非常的大了,空洞的有點可怕,對李和道,“門給我拉開。”

    “開起來也好,亮堂一些。”李和依言做。

    “今天悶熱。”毒辣的太陽光射進來,老爺子依然覺得自己空虛,好像丟失了什麼東西。

    他閉上了眼,稍微舒服了一點。

    “嗯。”李和起身找了個杯子,要給他倒茶。

    老頭子道,“抽屜有茶葉,還是過年的時候,你給我的呢,你自己抓。”

    “找到了。”李和拉開抽屜,找到茶葉,泡了兩杯,給他一杯道,“你也喝。”

    接着給自己面前也放了一杯。

    “恩。”姥爺接過茶,就在那坐着,再也沒有一句多餘話。

    李和也在那坐着,不知道說啥。

    兩個人就這樣一聲不吭的。

    過了一會,老爺子終於開口道,“二和,要不你去忙你的去吧,你這剛回來,家裏該走動的就走動,甭在俺這耗時間。”

    “姥爺,我真沒什麼事,我在這陪你一會。”

    他見姥爺要拿煙,就把自己的煙遞了一根給他。

    “不要,抽刁嘴巴不好。”姥爺沒接。

    李和道,“那你也抽一點。”

    “你小那會,你姥就說你有出息。”姥爺說的很突然。

    “你們和二舅幫襯的也多。”李和笑着道,“要不然都熬不下去呢。”

    矮有錢墊腳,醜有錢整好,只有窮纔是一輩子的煩惱。

    老爺子道,“你們連人是怎麼餓死的,喫樹皮怎麼給撐死的都沒見過,你們才過得哪跟哪,年紀輕輕說什麼熬不熬。

    你姥可憐,小時候沒爹沒媽,八歲被叔叔賣給人家做了童養媳,被打被罵都是輕的,寒冬臘月的,砍材,洗衣服,又喫不好飯,坐了一身病。

    及至二十剛出頭,生了一個女娃,本以爲人家會對待她好點,要熬出頭了,結果人家對她更狠了,爲什麼,生個女娃,賠錢貨,她就成了不下蛋雞,後來男人又死了,自然成了掃把星。

    更糟糕的是,孩子得病死了,她差點瘋了。”

    李和聽得下巴都掉下來了!

    她姥姥居然是二婚!

    這是他從來都不曉得的!

    “後來怎麼你倆?”

    老爺子繼續道,“荷蘭鬧饑荒那年,誰都沒得喫,她就隨大流到這了,俺那會家裏窮,三十郎當還沒個媳婦,俺娘看她癡癡傻傻的,長的還標緻,而且架子大,估計交代交代能做活,就給領回來了。

    當時的想法就是先養着看,不行再給攆走。

    就這麼着,俺倆就成了,第一年就生了你大舅,精神頭不對,三天兩頭不是哭就是鬧,偶爾也正常,但是不多,而且什麼活都不能做,還得人伺候着,生怕一不小心走失或者掉河裏悶死。

    咱們那會,搞口喫的都難,怎麼還能養個閒人?

    俺娘和俺爹一商量,心一橫,乾脆趕走吧,隨她自身自滅,死了算她倒黴,要怪就怪老天爺,年景不好,又是到處打仗,存心不讓人活啊,她要是能活,也是她造化。

    當時俺是同意的,畢竟一個瘋女人,有啥唸叨的?

    俺娘領着她走了十來裏地,然後自己偷偷的跑回來了,把她丟半道。鬼使神差的,俺居然跟着她後面,又跟了二里地。她說的是澄根,澄根,後來就變成了喊。

    一聽到她喊俺名字,眼淚水啊,就吧嗒吧嗒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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