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公一生有三大境界，其一爲立堅實骨體，求雄媚書風，他一手真書雄秀端莊，用筆渾厚強勁，饒有筋骨，亦有鋒芒，你的字，看似暗藏玄機，實則只有其表，內虛外既空洞無力，且沒有真情流露，盡顯蒼白。”
姜應玄說完，顏昌雲陷入沉默，眉頭擰成一團。
緊接着，在衆目睽睽下，他直接跑回書桌前，將寫好沒多久的字撕得粉碎。
如此一幕，直接震驚了所有人。
幾千萬就那麼消失了啊！
“其二爲究字內精微，求字外磅礴。”
姜應玄繼續開口：“你若要做到，應當拋去身上所有光環，以一個平凡人的身份，去世間歷練歷練，才能加深藝術體味，將字反覆錘鍊，煉形煉神，從而神形兼備，方能成熟。”
“那麼第三個境界呢？”
顏昌雲如醍醐灌頂，眼中大放光芒。
“其三，臻神明變化，與生命燦爛，你終其一生也做不到。”
姜應玄搖了搖頭。
顏昌雲長嘆口氣，自慚形穢。
寫字，要以自身底蘊爲支撐。
老祖宗顏真卿的一生何等豐富多彩，他與其相比，實屬九牛一毛。
“小友，你對書法研究如此深，不如寫個字讓大家開開眼界如何？”
顏昌雲對於姜應玄的見解非常認可，頓時好奇其真正水平。
畢竟，能說不代表會寫。
“你們不配。”
姜應玄神色平靜。
聽到那無比囂張的話，場內衆人頓時橫眉冷對，叫罵他年紀輕輕有些學問就大言不慚。
好在顏昌雲及時擺手阻止。
此時，淼淼大眼睛呼扇了幾下，一臉天真：“淼淼也會寫字哦，會寫自己的名字呢。”
“小孩子來湊什麼熱鬧。”
“去玩去。”
儘管淼淼很可愛，但因爲姜應玄的狂妄，衆人對她也沒什麼好臉色。
然而，顏昌雲卻笑呵呵的蹲到淼淼面前，輕聲開口：“真厲害呢，小小年紀就會寫自己名字。”
“我爸爸教的呢。”
淼淼歪着小腦袋，調皮的吐了吐舌頭。
聞言，顏昌雲眼睛微微一亮：“那小朋友給我們露一手好不好？”
淼淼沒有回答，擡頭看向姜應玄，見其點頭，她立馬跳了出來。
“好呀。”
淼淼興致沖沖，踩着凳子爬上桌面，然後手持毛筆，認認真真的寫自己名字。
很快，她將毛筆放下，已經寫完。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
場內陷入短暫的安靜中，下一秒，轟然爆發笑聲。
“哈哈哈，小傢伙，要不讓你那愛吹牛的爸爸來吧。”
“從你寫的字就能看出，他也沒什麼本事。”
“我以爲多厲害呢。”
“看顏大師面沉如水，顯然要發火啊。”
聽得周圍的議論，姜應玄面色平淡，將淼淼抱入懷中。
俗人只能看得懂俗物。
宋婉兒從愣神中恢復，一臉尷尬：“姐夫，你別瞎搞啊，就算你真厲害，可也不代表淼淼也厲害啊，要不你上去寫個像樣的字吧。”
“我手把手教的淼淼，別看她小，但天賦極高，至少有我一成水平。”
姜應玄淡淡開口。
“一成水平……”
宋婉兒一陣無語，張了張嘴，都不知該說什麼。
最終，她只能嘆了口氣。
“那……那那那……”
突然，顏昌雲臉色狂變，張大嘴巴，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來，結結巴巴半天，也說不出來一句完整的話。
“看看你把顏大師氣成了什麼樣！”
衆人一陣不滿。
看熱鬧不嫌事大，所有人都在期待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然而下一秒，顏昌雲突然老淚縱橫，激動的渾身顫抖：“蠶頭燕尾，弓弩蓄勢，圓勁有力，字字珠璣，我能看到此字，當真三生有幸啊。”
衆人看的一陣傻眼。
一個小孩子寫的字，真能有那麼厲害？
“顏大師，你沒事吧？”
“閉嘴！”
有人正要開口詢問，直接被顏昌雲狠狠呵斥：“別叫我大師，我不配！”
“先生教出來的女兒都能寫成如此，我等……確實不配見先生的字啊。”
顏昌雲羞愧難當，搖頭苦笑：“我窮盡一生數十載，竟不如一個五歲的孩童，可笑，可笑啊。”
“顏大師，你糊塗了吧，那有什麼高明的，就小孩子亂寫的字而已……”
一人不服，站了出來。
不等他把話說完，顏昌雲直接一巴掌甩了上去。
“不知所謂的東西！”
顏昌雲冷冷看着他：“別說先生，即便小朋友寫的兩個字，都可除去世間九成九的書法大家。”
外行人看熱鬧，只有懂的人才看得出來，宣紙上“淼淼”二字中蘊含的東西有多玄妙。
聽到他的話，衆人皆驚。
“哇！我那麼厲害嘛，可我只會寫自己名字誒。”
淼淼可愛的長着小嘴，也沒料到自己的字會引來如此反響。
“不怪你，一代接一代的傳承，其中只要出現一點差錯，就將無法挽回。”
姜應玄語氣平淡。
“先生，請收我爲弟子！”
顏昌雲滿臉激動，老淚縱橫，直接跪倒在地。
衆人看在眼裏，眼珠子差點掉在地上。
“我不收弟子。”
姜應玄搖了搖頭。
“先生，我自知資質淺薄，不配做先生弟子，但萬望能得到一個機會，哪怕只研磨鋪紙當個侍從也好。”
顏昌雲說罷磕頭苦苦哀求。
衆人呼吸一滯。
顏昌雲顏大師求着給人當侍從，若傳出去，只怕整個書法界都要炸裂。
姜應玄皺了皺眉：“我說了不收弟子。”
見他面有不悅，顏昌雲臉色一變，慌忙站到一旁，深深低着腦袋。
此時此刻，所有人都一臉懵。
尤其剛剛出言嘲諷的人，臉上的表情要多精彩有多精彩。
顏昌雲那般自降身份，可對方居然仍舊拒絕。
親眼見此一幕，他們的世界觀都有些崩塌。
從震驚中反應回來的宋婉兒擡頭看向姜應玄，有些傻眼。
“先生，那兩個字我可以留下嗎？只要先生答應，我可以付出任何代價，或者，我出價三億買。”
顏昌雲厚着臉皮。
任何代價？三億去買？
剎那間，人羣一陣沸騰。
小孩子寫的兩個字而已，竟然價值那麼高！
一時間，所有人都眼巴巴的看着書桌上的兩個字。
當沒有價值的時候，所有人都不屑一顧。
但現在當有價值了以後，那可就很不一樣。
顏昌雲顏大師的承認，就相當於官方認證，再加上女孩年紀尚小，那價值將難以估量。
宋婉兒瞪圓一雙杏眼，沒料到自己不光小看了姜應玄，更小看了淼淼。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竟然將堂堂書法大家都鎮住。
“小孩子寫的字而已，你喜歡就留着吧。”
姜應玄並不在乎。
“多謝先生！”
顏昌雲深深鞠下一弓，如同小孩子得到最喜歡的禮物一樣，頓時滿臉笑容。
突然，姜應玄平靜的看着他，緩緩開口：“我聽說你要參加林家的婚禮。”
“對。”
“不用去了。”
“明白。”
顏昌雲直接點頭，沒有任何猶豫，更沒有問什麼緣由。
現在姜應玄的話對他來說就如同聖旨。
“先生，不光我不會去，我也會讓一些朋友不會去。”
顏昌雲深施一禮。
姜應玄點了點頭，抱着淼淼，與宋婉兒準備離開。
正在此時，顏昌雲再次開口：“先生，請問何以齊於古人？”
“你爲何非要比肩古人呢，顏公的一生所經歷的事情，和你所經歷的事情完全不同，境地的參差，窮盡一切也無法彌補，所以，不如踏出一條屬於自己的路。”
姜應玄腳步不停，聲音緩緩傳出。
顏昌雲瞳孔狠狠收縮，諸多不解，一朝參悟。
他忙跪在地上，朝着姜應玄的背影深深磕了一個頭。
“多謝先生指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