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昌南玖事 >那年那蟬那些事(七十一)
    她別眼裏可能是喝不倒,灌不醉的西施,但只有劉玖知道,她每隔一段路,嘔吐腹瀉,表情痛不欲生,可痛完之後呢?她擦了擦嘴,重新補好口紅,咧開嘴微微一笑,趕忙叫着駿哥繼續前往下一家。

    阿玖越來越迷糊:“你這樣是會死的。”

    雯雯頭靠在車玻璃上,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我就是不死,怎麼樣,了不起吧!”

    駿哥默不作聲開車,從副駕看後視鏡,雯雯不知道想着什麼,呆呆地把頭貼着車窗,臉紅通通的。

    回起點的路上,雯雯突然開口,說:“劉玖,你這一輩子有沒有爲別人拼命過?”

    阿玖震了一下:“啊?”

    雯雯紅着兩邊腮幫子吐出一字一句:“我說你你…你這一輩子有沒有爲別人拼過命!”

    阿玖先是一愣,腦子一瞬間閃過林雨雨。

    酒後頭痛的不行,雙手抓住後座扶椅,回憶中只剩下短髮女孩。

    雪停了,雨也停了,冬天裏的陽光並不溫暖,平穩又均勻,但是她的笑容總是那麼的熱烈。

    我問她爲什麼,她說,我可是林雨雨啊!

    阿玖看着自己的雙手,又轉向頭看向兩邊腮紅的雯雯,面帶微笑,你怎麼這麼像她啊!

    雯雯看窗外的夜色,說:“我說的拼命,不是拼命工作,不是拼命喫飯,不是拼命解釋的拼命,那只是個形容詞。我說的拼命,是真的今天就算死了,我也願意。”

    她搖搖頭,又說:“其實我肯定不會真的死,所以也不算拼命。”

    阿玖沉默一會兒,一拳轟在腿上,說。

    “我們就要贏了,開心吧?”雯雯歪着頭,嘟着嘴,充着血絲的眼睛眨巴眨巴,繼續嘿嘿的發出聲來。

    劉玖咬着牙,“真開心,開心得想X他大爺。”

    到了起始的一家酒吧,人頭攢動,雯雯目不斜視,毫無醉態,輕快地坐回原位。人們瘋狂鼓掌,吹口哨,大聲叫好。

    飛機頭不見蹤影,大家喊着贏了贏了。

    朋友衝進來興奮地喊:“飛機頭掛了,在最後一家喝完就掛了。”

    衆人激動地喝彩,說:“他媽的,打敗姦夫了,原來這麼解氣。雯雯牛X!東北姑娘牛X!文靜妹子大發飆,浪奔浪流浪滔滔!歡迎雯雯擊斃全世界的姦夫!”

    阿玖心中緩緩升起一絲絲快感,但卻什麼高興不起來,此刻的他盯着酒吧門口,似乎在等待着什麼,就像九年前現在一中大門口等待着什麼。

    雯雯興奮的舉起酒杯,把最後一杯酒一飲而盡,衝着站在身邊的阿玖示意這場惡仗打完了。

    阿玖突然發問:“林雨雨呢?”

    朋友遲疑地看了眼雯雯,說:“喝到第三家,林雨雨勸飛機頭放棄,飛機頭不肯,最後喝到第六家,姦夫一個人偷偷跑了。喝到第八家,林雨雨掛了,坐在路邊哭。最後也不知爲什麼起初不願喝的她要執意喝完最後一家。”

    朋友話音剛落,林雨雨攙着門框一步步走進酒吧,高跟鞋滴答滴答參差不齊的聲音,眼睛仔細的可以看到林雨雨的高跟鞋只剩下一隻。

    眼角通紅,手掌通紅一片,滴答滴答。顯然是事先蹭了蹭眼睛。

    酒吧登時一片安靜。

    阿玖暴跳如雷:“你他媽不是對酒精過敏的嗎?”

    整個聲音都在酒吧裏迴盪。

    車與車相撞叫車禍,人與人相撞叫愛情,可現實是,車與車總是相讓,人與人總是錯過。

    林雨雨並沒有回覆阿玖,高跟鞋的聲音滴答滴答,全酒吧的人注視着阿玖和林雨,還有雯雯。

    鬼哥,駿哥,陽總他們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來,繼續喝,我沒有輸!”林雨雨停頓一下,撕心裂肺的哭。

    林雨雨找個人少的角落,端起一杯普通的昌南八度,到處找開瓶器。

    “喝喝喝……姑奶奶我沒輸,我沒輸!”

    眼角又頓時紅起。

    眼角紅起的不僅僅只有林雨雨,還有阿玖。

    十三年前,雙馬尾姑娘屁顛屁顛的躲在阿姨背後,看着託着大木箱子的阿玖。

    林雨雨:“媽,那個人好凶啊!”

    阿玖:“你才兇,你全家都兇!”

    林雨雨:“站住,不許你罵我媽。”

    林雨雨:“嘿,膽小鬼回句話啊,略略略……”

    林雨雨:“媽,他還會說謝謝啊!我以爲他只會兇人嘞。”

    林雨雨:“嘿!等我一下,我媽說了,給你喫的,給你賠不是,哼!”

    阿玖:“謝謝,我不需要。”

    林雨雨:“嘿,你這個人怎麼這個釀子,姑奶奶的糖果都不接,愛喫不喫。”

    林雨雨:”媽耶,媽耶,他又兇我,打死我也不想看到他了。”

    臨近高考

    “去他媽的清華,老子要談戀愛,老子要娶林,老子要和林雨喫同一鍋”阿玖看着夕陽,看着林雨,看着夕陽下的林雨,笑了,笑的很開心。

    “等我一年,好嗎?”

    “嗯!好!”

    只是沒想到那麼冷的冬天,

    少年的後背被女孩的悲傷燙出一個洞,

    一直貫穿到心臟。

    一月的冷風早已有了涼意,大家不禁打了一個冷顫。

    阿玖忍不住了,一把抓住林雨雨的手,取下酒瓶,哭的撕心裂肺:“林雨雨,你他媽別喝了啊!”

    “我求求你了,別喝了好嗎,對自己好點!”

    林雨雨還在地上摸索着剩餘的酒瓶,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緩緩擡頭,

    冷笑:“我現在好不好,還會有人在乎嗎?”

    阿玖衝動的喊出:“我!”

    “你?哈哈!”林雨雨嘴角划起弧度,阿玖從來沒有見過的弧度。

    “我求求你,可不可以就當放我一條生路,你去你該去的地方,我過我該過的日子!”

    阿玖哽咽着:“嗯!”

    最後林雨雨跑了出去,阿玖跟在其後,林雨雨邊跑邊哭,阿玖邊哭邊追。

    阿玖追上去抱着她哭。

    然後,然後他送她回家了。

    場面一片寂靜。

    雯雯面不改色,又喝一杯,輕輕把頭擱在桌面上,說:

    “靠,累了。”

    如果你真的開心,那爲什麼會累呢。

    雯雯酒精中毒被送進了醫院,醫生說她根本不是東北的姑娘,再多喝一點就會死。

    醫生並沒有藉此機會誇大其詞,撈一筆錢。

    白色的房間,白色的牀單,白色的病服,還有那一個個嚇白的臉。

    一眼望去,駿哥、鬼哥、楊瞎子、陽總…一排整整齊齊站在吊水瓶處。

    唯獨阿玖不見了,鬼哥撒謊,說阿玖去嫖娼發泄心中的憤怒被抓了、駿哥撒謊,說阿玖肚子餓去點手抓餅了、楊瞎子撒謊,說阿玖去網吧開好機子準備通宵、陽總撒謊,說阿玖去買絲襪打算作爲賠禮送你。

    雯雯輕輕的咳了一聲,嚇得他們七魂八竅。

    雪停了,雨也停了,冬日的陽光並不溫暖,平穩又均勻,但陽光裏雯雯的笑臉那麼熱烈,她說:“我就不死,怎麼樣,很了不起吧?”

    大家高升呼喊:“牛逼!”

    直至出院,阿玖都沒有到來,雯雯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想什麼呢?”

    鬼哥喊:“那你還會回來嗎?我好向阿玖交代。”

    已經走遠的雯雯在陽光下揮揮手,不知道她是說再見,還是說不。

    鬼哥把字條交給阿玖說:“雯雯給你的,不行我得回去睡覺,太他媽困了。”

    阿玖獨自站在走廊,打開字條,上面很短的幾行字:

    喂!

    這次不算。

    下次結束,我們再旅行吧!

    要是要是我還能活着,活到再見面的話。

    身邊歡快的同學來來去去,沒幾個認識。補考失敗、感情受挫的阿玖心想,上次說的什麼?爲什麼這次不算?

    酒後的腦子果然不夠用,想來想去也只有這些東西。

    “Mg十Z

    So4==MgSo4+Z

    ”

    “6HF+SiO2=H2SiF6+2H2O”

    “2H2O2==M

    O2(催化劑)==2H2O+O2↑”?

    站在滿地星光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眺望夜空下的城市。

    劉玖的人生中每一點光都是一隻活的螢火蟲,它們被這條弧形的、細長的高架路束縛在其中,只能使勁地向前奔,尋找出口。

    但是永遠不會有出口。

    以前這個城市對劉玖就是這樣,永遠沒有出口,前不久忽然有了兩個,一個是林雨雨,一個是林雨雯。

    但就在剛剛,還沒有做出決定的時候,出口就已經封死。

    現在他自由了,每次他抵達這裏都有種想躺在地上放賴的感覺,享受頂樓的風、天光和春去秋來這個城市不同的氣味,有時候是槐花,有時候是樹葉,有時候是下面街上賣菠蘿的甜香。

    隨後的日子裏他發現即使自己什麼都不會,也能在海邊,聽着浪潮,看着篝火,創造一個完全屬於自己的世界。

    那,那他有回憶。

    回憶,這二個字像一柄重錘,擊中每個人的胸口,幾乎喘不過氣來。

    外婆說的對,

    他真的很討厭一月,它送走了我太多太多的,留下的只有被風雪掩埋的枯萎的杏花樹。

    這是雨啊!

    雨也不行。

    再見,我的那年!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