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輕輕嘆了口氣,整理好表情,然後嘴角噙着一個一如既往地優雅和恰到好處的微笑,端着食堂統一的盤子往三人所在的地方走了過去。
其實霍真真從入學到現在都從來沒有到食堂喫過飯,這是第一次。因爲母親不允許她多喫外面的食物,所以以往的時候她通常都是回家喫的。
“你怎麼來了?”
聽到清嶼哥哥這句直接而不帶絲毫感情的話時,霍真真的表情有了片刻的僵硬。
可是周圍人若有若無的大量和窺視,讓她勉強地保持住了臉上一如既往,像練習過的那樣標準的笑。
她裝作沒聽到他話裏隱隱的反感和不耐,放下手裏的餐盤,動作優雅地坐到了四人座剩下的唯一的空位上。
“難得見到清嶼哥哥你到食堂來喫飯,剛好碰上了,真巧啊。”
桑椀沒有擡頭,不知道對面季清嶼的表情,但是自霍真真動作優雅地坐在她旁邊的空位上的時候,她已經慢慢皺起了眉頭。
不速之客,來者不善。
果不其然,下一秒霍真真便轉過了視線,看着桑椀,慢慢地揚起了一個笑,開口時語氣真誠而愉悅,“真巧啊,桑椀同學,又見到你了。”
桑椀不知道她這語氣裏的真誠是真的還是假的,但是自從她看見她的那一秒,便已經讓她開始隱隱不適起來。
她又回想起了那場全校參與的“狂歡”。
一切都是有預兆的,只是那時候的她沒發現罷了。
現在回想起來,早在開學典禮結束之後便開始了。
桑椀像是一個旁觀者,看着記憶的卷軸滾動起來。
一切回到開學典禮的那一天。
那天天氣很好,晴空萬里,微風拂面,陽光和煦。
“親愛的同學們,尊敬的老師們,大家早上好!告別了炎夏的不安與躁動,涼爽怡人的秋天向我們展開了笑顏;告別了假期的安靜與沉寂,期待的校園裏又充滿歡聲笑語。九月一日,對於學校,是一個激動人心的日子。在市教育局的決定下,崇德高中和明陽高中合併......”
操場的主席臺上,一箇中等個子,身着白襯衫,戴着老式黑框眼鏡的中年男人,正握着話筒激情澎湃地演講。
而作爲等會兒的學生代表之一的桑椀將要上臺進行演講,於是此刻,她正和其他幾位學生代表站在一起,在主席臺的側邊靜靜等待着自己發言的順序。
桑椀站在主席臺的側邊陰影裏。
剛剛經歷鼓起勇氣邁出了第一步又被狠狠地拒絕,而且這個人還是和自己最親密的人,任誰心情都不會很好。
位置原因,下面的人看不見桑椀,她卻可以清楚地看清每個人。
她看見班隊列的最後,男生一如既往地插着口袋,鬆鬆散散地站着,漫不經心地看着主席臺方向。
即使穿着同樣的校服,他也十分出挑,在一羣同樣校服的青澀面孔裏扎眼得過分。
大抵是炙熱的陽光有些輕微的刺眼,她看見原本面上沒什麼情緒的男生輕輕皺起了眉。
“桑椀。”
耳邊輕輕響起的清朗男聲打斷了思緒,桑椀回頭,祁楚禮目含擔憂地看着她,“你沒事吧?”
她彎了彎眼睛,輕輕牽起了嘴角,“我沒事的。”
作爲旁觀者的桑椀看着這一幕,才發現這話在蒼白臉色的襯托下顯的毫無說服力。
果然,畫面裏的祁楚禮擰了擰眉,沉默了下來。
身邊還站着兩個原崇德高中的學生代表,一男一女,此刻正好奇地看着他們。
對上女生單純無惡意的目光,桑椀衝她笑了笑。
女生一愣,也回了一個友好的笑。
“下面,請來自原明陽高中的桑椀同學作爲學生代表上臺演講!”
周圍一片掌聲。
桑椀握了握手裏準備好的演講稿,深呼吸,揚起了一個標準的笑,走上臺階。
走上主席臺的女生穿着統一定製的校服裙子。
“各位老師、同學們,大家早上好!我是7班的桑椀。非常榮幸能夠站在這裏作爲學生代表發言......”
清亮柔和的嗓音響遍校園每個角落,像是炎夏裏甘冽的泉水,沁人心扉。
女生面上帶着恰到好處的笑容,普通話標準,節奏適中,聲音不急不緩,娓娓道來。
原本規整的丸子頭已經變得鬆散,反而給她增添了一種凌亂的美感。
上身修身款式的小西服很好地勾勒出了她凸凹有致的身材,及膝的裙襬下是纖細筆直的腿。
回憶將就像是一場錄製好的電影,慢慢地在眼前播放起來。
桑椀看見回憶裏的自己目視前方,面帶微笑,口中念着熟記於心的演講內容。
可是心裏卻是一片荒涼。
沒事?她怎麼可能沒事。
虎口和膝蓋上的傷口隱隱作痛,每走一步,於她而言都是一種折磨。
被拒絕那一刻,巨大的難堪將桑椀淹沒,隨之而來的是難過。
季清嶼永遠不知道,她跨出這一步需要多大的勇氣。
難過的是,17歲的季清嶼永遠不會是28歲的季清嶼。
28歲的季清嶼不會拒絕她,更不會任由她跌落在地。
她的季清嶼不會回來了。
那時的她全然沉浸在被季清嶼拒絕的難過裏,幾乎已經忘記了,世界倒置,時間重流,一切都重新開始了。
臺下站着的季清嶼並不是那個陪她經歷過風霜雨雪,柴米油鹽醬醋茶的28歲的季清嶼,而是尚且17歲,和她只不過是見過一面的季清嶼,沒有人要求他要在第一次見面時便喜歡上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女孩。
只是,現在的她能看得清,那個時候的她卻未必能坦然接受這一切。
於是她悲傷,她難過,她崩潰。
那時候的桑椀望着季清嶼的方向,覺得迷茫像一張巨網,將自己籠罩在了其中。
隔着數十人,數十米,四目相對,她看見那個人慢慢的垂下了眼。
說不清心裏是什麼感受,桑椀目光微滯,也垂下了目光,強迫自己不去看他。
“我的發言到此結束,謝謝大家。”
桑椀在如雷般的掌聲了走下了主席臺,與祁楚禮擦肩而過。
她在在陰影裏站定,廣播裏隨即便響起了清朗溫潤的男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