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是黃粱江的入海口,十二州最重要的商貨集散中心之一。
商船從黃粱江上游自西北而南下,載着十二州內陸的各色特產趕赴碼頭,沿着河堤邊排成浩浩長隊。
行船上風塵僕僕的水手們彷彿有卸不完的貨,碼頭邊應接不暇的力夫們彷彿有喊不斷的號子,從城外紛至沓來的商賈們是真的挑花了眼。
這座城熙攘繁盛,商機無限。
就連街邊成羣玩耍的黃口小兒,也唱着歌頌它的童謠:
“金波城裏好賺錢,金波城裏錢好賺。霧州瓷碗昱州面,黎州美醋泡良蒜。”
“三趟攢夠老婆本,還有餘錢換綢緞。返程別往汀水渡,平平安安把家還。”
通往碼頭的主幹道修得再寬也嫌不夠,來往行人接踵摩肩,還有人專門敲着響鑼尋街,一邊敲一邊嚎:“砸船啦!砸船啦!”
聽到鑼響,來往的人潮立刻攢動起來,無論是身着綾羅小廝開路的大富商,還是行裝簡便獨來獨往行腳商,都不由加快腳步往碼頭趕,
“趕緊趕緊,快去看砸船咯。”
“別擠別擠呀,要等待會兒晌午過後纔會正式開始呢。”
和主幹道連接的一條小巷的拐角處,搭有一間供力夫和行客們歇腳納涼的遮涼棚,旁邊支着一塊木牌,上寫歪歪扭扭的“食肆”二字,店小二站在老舊破的蠟布涼棚下,頭束緇撮,身穿粗衣,肩披抹布,手提水壺,規規矩矩地望着主幹道激動的行人們發呆。
店小二看着約莫只有16、7歲大,身材不高,有些單薄,長相很是俊秀討喜,他身上還自帶着股讓人一眼就想和他親近的奇異親和力,那種感覺很難描述,似乎只要是他往店門口一站,勿須張口,只要微微一笑,就會有很多人願意進這家店消費。
不過現下店小二的臉並不是笑着的,而是滿眼止不住的好奇,因爲他實在很想知道,那邊鬧着的砸船,是什麼活動或者習俗?
然而再好奇也不能問,這沈小二可是這兒土生土長本地人,怎麼可能問有關砸船的問題?
他撓了撓頭,瞄了一眼坐在一旁喫午飯的力夫們,這羣人可不就對砸船一事見多不怪。
力夫們打着赤膊,對街面上的躁動充耳未聞,埋頭吭哧吭哧嗦麪條,時不時就兩口小菜,再喝口麪湯,
“沈小二,再來添口湯。”
“哎,來了。”他應聲,走到那個喊添湯的力夫身邊,手上銅壺一揚,溫熱的煮麪水徐徐注入陶碗中,把海碗添得8分滿便利落收壺,整個過程行雲流水,湯水一滴未灑。
其餘力夫也紛紛要求道:“沈小二,我也要。”“給我也添點兒。”“這兒也要。”
少年微笑着點頭應道:“好嘞!都要是吧——”
說着,少年輕輕一擡手,手中的銅壺轉着圈拋至半空,壺嘴中麪湯呈螺旋線灑了出來,接着,神奇的事發生了,銅壺回到少年手上的同時,那些灑在空中的麪湯也像活物般,乖乖涌到每個力夫湯碗裏。
全都8分滿,一滴未灑。
“哇!這一手可以啊!小二哥!”幾個力夫看呆了,不由鼓起掌來。
“沈小二,這一手你哪兒學的?有這一手你們掌櫃還讓你來守涼棚啊?”又有力夫接着問。
“額,這個,哈哈哈可不是嘛……”少年打着哈哈轉過身,把問題糊弄了過去。
沈小二是陰沉孤僻的性格,他感覺自己僞裝起來有點兒困難。
等力夫們總算喫完,交了飯錢,少年便收攤打烊,他決定翹班,去碼頭那邊親眼瞧瞧砸船。
也是不知道爲什麼,今早他來開鋪子的時候,還滿腦子都是鬥志昂揚的自我激勵:“打工人!打工魂!打工都是人上人!”,這兒纔剛幹到中午,他腦子裏卻不停的循環着:“我好想摸魚!我好想摸魚!我要摸魚……”
那羣酒足飯飽的力夫還沒走,在篷佈下就地或坐或蹲,一邊午休一邊聊閒天。
見沈小二收招牌,其中一力夫打趣問道:“喲?沈小二你這會兒就收攤啦?莫不是有要回去練那勞什子神功?”
“沒,我就是想去摸魚。”少年解釋道,可話說出口,他又覺得好像這麼說有些不妥。
“摸魚?鳧水啊?你還真灑脫,也不怕你們掌櫃的逮着,把你開除咯?”那力夫繼續道,語氣中帶着些輕嘲,
“也是,想你是一人喫飽全家不餓,別人可都得養家餬口的。”
“嘿……”少年尷尬的笑了一下,也不辯解什麼,朝衆人揮了揮手,便往碼頭方向走去。
沈小二背影走遠後,那羣力夫就把話題扯到了沈小二身上,
“你們不覺得今天沈小二那樣子給人感覺好了很多嘛?之前沒覺得他是挺活潑一人。”
“大概是今天心情好吧?沈小二一向獨來獨往的,不與人親近。”
那個剛纔打趣過沈小二的力夫反駁道:“什麼呀,那是因爲經過昨天,他總算學乖了而已,剛纔我還以爲他要回去繼續練他那神功呢。”
旁邊自然有人接話追問:“什麼神功啊?說來聽聽?”
那人立馬眉飛色舞的開始說道:“嘿,你們還不知道這事兒吧?那我就給你們講講。”
“就前段時間,我看沈小二被一路過的走販忽悠,花了足足5兩銀子,從那走販手裏買來一本修煉功法和一隻香爐。”
“然後他就跟着了魔似的,每天翻那本破功法,還給那香爐插上香,不知道在拜什麼。”
周圍人立馬圍繞這事討論開來,
“難怪我看這小二哥前些天都神神叨叨的,也就今天性子變好了。”
“5兩銀子?沈小二年薪也就2兩吧?他這麼捨得,難道那本功法是真的?”
“噗嗤,怎麼可能是真功法?如果功法是真的,那些求仙問神的富商,怕是花上千上萬兩銀子都肯買,哪還輪得到沈小二來撿便宜?”
“那他豈不是喫大虧了!那可是5兩銀子吶。”
那人接着繪聲繪色描述道:“可不是嘛,更倒黴的還在後頭呢。”
“就昨天傍晚,我剛好瞧見沈小二在漿洗坊邊,對着那香爐神叨叨的自言自語,結果惹怒了路過的一羣潑皮,叫那羣潑皮給一頓毒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