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戀墨如初 >第二章
    面前的這個女孩子,巴掌大的瓜子臉,眉若柳葉,眼睛不算很大,但卻黑白分明,目光清澈明淨,鼻樑挺而秀氣,嘴脣小巧,是櫻花一般的淡粉色。

    不太明亮的燈光下,她臉龐的皮膚似乎泛着瓷白色的微光。

    縱是顏色比較老氣的大衣,穿在她身上也只顯得身姿纖細,惹人憐愛。

    劉芳是開服裝店的,賣的服裝卻是像她這樣三四十歲的成年人的,常年累月總會有不少積壓下來的庫存。

    她看着林墨一點一點長大,這丫頭每個季節總是隻有那麼兩到三件衣服換來換去,放學回家還要做飯洗碗洗衣服。

    然而,處於這樣的生活狀態,她似是從沒有抱怨過什麼,學習方面亦是不需要家長督促,自己就能做得很好。

    再看看自己家的兒子,一回家進屋眼睛就粘在電腦遊戲上了,喫個飯是千呼萬喚始出來,衣服鞋子也要求買名牌的,不合心意的直接扔到一邊不穿......

    每每思及此處,真真是抹了一把辛酸淚,再兩相對比,對林墨的憐愛之情又濃了幾分,巴不得這懂事的孩子就是自己的女兒一般。

    劉芳回去後,林墨把提袋裏的衣服取出來。

    有墨綠色的毛衣、乳白色的針織背心、鐵鏽紅的高領打底衫......

    她將它們一件一件地疊好,再放進衣櫃裏,空虛寂寥的內心似乎正被絲絲的暖意填補着。

    路邊的行道樹葉子打着旋兒掉落,入冬前,一天比一天冷了。

    A市的陰雨天比較多,近來連續幾天都是陰天,仰望上方,灰濛濛的氣息彷彿凝固得要墜落下來。

    林墨在上學的路上又遇到了楊曉娟。

    她一臉的黯然無神,林墨有些詫異:“你怎麼了,哪裏不舒服嗎?”

    “爺爺生病了,送去醫院做檢查,醫生說很嚴重..”

    “楊爺爺在哪家醫院,放學後我跟爺爺說。”

    “市人民醫院。”楊曉娟聲音比往常微弱了許多。

    林墨輕聲安慰了她幾句,沒多久兩人就到了學校,分別走向不同的班級教室裏。

    今天的英語課措不及防來了個隨堂測試。

    在一片哀嚎聲中,戴着金邊眼鏡,目光犀利的英文老師把雪片般的試卷分發下來。

    下課鈴聲響起後,大家依次把試卷傳往前排。

    “墨墨,我的腦子好像已經不夠用了,這幾天總覺得有蜜蜂在我耳朵旁嗡嗡嗡飛來飛去似的。”

    於珍珍趴在課桌上一動不動。

    “把精力從你的偶像劇上面挪走一部分,還是夠用的。”林墨手上翻着一本英語資料,並沒有分出眼角來看她。

    於珍珍:“......”

    今天的課程安排得都比較緊湊,物理課講解了新的公式,歷史課把之前的課程做了總結,大家寫筆記把手都寫酸了。

    放學後,林墨收拾好書包,快步往外走去。

    回到家說了楊曉娟祖父的事,林夏生正在倒水的手頓了一頓。

    林夏生是國內早年的大專生,在那個很多人喫不上一頓飽飯的年代,像他這樣從村子裏走出來的貧困學子,能堅持讀完大專院校實屬不易。

    他畢業後被分配在市裏面的小學任職教書,楊謹民年齡稍長,在學校裏做文職工作。

    兩人志趣相投,兼之同樣家境清貧,是以相互扶持了很長一段時間。

    楊謹民居住的地方離林家比較遠,他們退休後,平常主要通過電話聯繫,近幾年,見面的時候越來越少。

    “後天週末你跟我一起去醫院,”他看着林墨臉頰和鼻頭有些微紅,“以後每星期給你五十元零用,書本文具自己看着添置,下午都在學校喫晚飯,上完晚自習再回家吧。”

    每到這時,林墨的心口處總是會涌上一陣一陣發悶般的難受。

    她自從有記憶以來,學業和生活花費大都是用的祖父的退休金。

    父母在她過去的人生裏,彷彿只是一道單薄的剪影。

    父親林之永勉強唸完高中後就沒上學了,常年在外打工,結識了同樣出來打工的葉婷。

    那時,男的英俊,女的貌美,兩人花前月下,日久生情。都是年輕氣盛的年紀,並未做到發乎情止乎禮。

    葉婷懷了孕,她從沒想過這麼早要孩子,一時躊躇不決。在林之永的勸說與堅持下,兩人回老家結了婚,婚後不久就生下了獨生女林墨。

    本也算是美滿的家庭了。

    然而,隨着時光的流逝,夫妻當初的蜜裏調油已逐漸淡去,葉婷對這種單調且貧乏的生活狀態有了悔意和厭倦。

    林之永除卻這套簡潔的三居室以外,別無長物,而房子還是他父親拿出僅有的積蓄買下的,因而一家人日子過得愈發拮据。

    每月他在外打工能掙的微薄薪水漸漸已經滿足不了她的需求,她渴望化妝打扮、光鮮亮麗,而不是眼睜睜看着自己的青春在帶孩子做家務中一天天地被消磨殆盡。

    這種內心的不甘在她得知好友徐麗嫁了一個鞋工廠老闆,過起穿金戴銀的富家太太日子後愈加強烈。

    她迫切地想出去見識一下“世面”,於是跟着徐麗參加了幾次飯局酒會。臨出門前,如果林墨奶奶沒在家,她就把當時走路踉蹌的小林墨放進洗衣機甩幹桶裏。

    每次她穿着的都是從衣櫃裏能找到的最好的衣服,然而,在一片耀眼的珠光寶氣中,自己顯然是不堪直視的。

    葉婷心中極不平衡,她認爲徐麗並沒有哪裏比自己強,憑什麼她過成那樣,而她過成這樣?

    因此林之永每次休假回家時,葉婷總是沒給什麼好臉色。

    開始林之永也好言好語的哄着,奈何對方老是冷眉冷眼,時間一長,男人再多的耐心也會被耗盡。

    不可避免的,家裏頻繁地傳來爭吵聲。

    林之永回去工作了,葉婷照舊會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出門,這在當時那個年代來說多少是有點不守婦道的,然而鄰居們的嗤之以鼻,她已是秋風過耳,熟視無睹了。

    直到有一次,葉婷在酒會上遇到了一個男人,三十多歲,其貌不揚。據徐麗介紹說是外地的小地產商,想來A市看看有沒有商機。

    那個男人對葉婷動了心思,他認爲葉婷的嬌豔長相和有點小女人的傲慢性格完全符合自己心中所想,於是送衣服、項鍊,還買了電影票,對其展開了熱情的追求。

    林墨奶奶看出了些許苗頭,但沒有苛責葉婷,她選擇忍氣吞聲,希望葉婷能回心轉意,跟林之永兩人還能恢復琴瑟和鳴的日子。

    然而事與願違,一切都朝着不可避免的方向發展而去。

    葉婷不是沒有過猶豫,然而,平凡安穩終究是敗給了物慾橫流。

    僅僅一年後,葉婷走了。

    走的時候她塗了最新款的口紅,穿着價值不菲的連衣裙和高跟鞋,只拎了一個不大的行李袋。

    她留給林之永的是終日的萎靡不振與借酒消愁,留給林墨的,只有一個金戒指和幾條金項鍊而已。

    而林墨的奶奶受了刺激,本來年輕時就積勞成疾的身體每況愈下,沒能堅持到林墨讀完小學就撒手人寰。

    暮色降臨,寒意漸濃。

    林墨揉了揉發澀的雙眼,盼望自己跟花園裏的玉蘭樹一樣,快快長大,好撐起一片天空。

    週末,空氣變得愈發冷清肅穆。

    林墨穿上深灰色的大衣,收拾妥當後,等着祖父把帽子戴好,幫他拿了梨木柺杖,然後兩人一起出門。

    路過街邊的水果店時,他們買了一袋橙子和一串香蕉,然後打車往醫院的方向去了。

    昨晚打電話給楊曉娟問了病房號,是以祖孫倆到了醫院以後,直接走向住院部大樓。

    這是一間普通的四人間病房,楊謹民在靠窗邊的牀上躺着,像是睡着了,藍色條紋的病號服在他身上顯得格外空蕩。

    林夏生看着許久未見的老友,比之上一次又顯得憔悴蒼老了許多,不由心下嘆息。

    楊謹民似是察覺到了什麼,慢慢睜開有些渾濁的眼睛,朝他們這邊望過來。

    “現在感覺如何,醫生怎麼說?”林夏生並未多做寒暄,開門見山地問他。

    “我的身體自己清楚,大夫說,好好養着,還能堅持兩年,小墨拿那邊的椅子來坐。”

    林墨把水果放在在小櫃子上,再去搬了一把椅子放在祖父身後,自己則搬了另一把靠牆邊坐下。

    “這些天誰來醫院照顧你。”林夏生環顧四周,沒看見楊家的人。

    “兒媳婦早上來過,回去做飯了,中午再送過來。曉娟學習不太好,我讓她在家看書。”

    林墨一邊聽兩位老人談話,一邊生出了對世事無常、生老病死的淡淡感傷。

    回家後,林墨攤開書本準備寫作業,卻有點落不下筆。

    望了望窗外,玉蘭樹的葉子有些發黃,園子的花壇裏那些花草們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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