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後,楊逍只能在酒裏找到她,醉意朦朧,她才肯入夢來見一見他,日復一日,醉生夢死,那個曾經叱吒江湖的楊左使一日一日的沉寂下來,孤守着坐忘峯,只能靠着回憶,一遍一遍的想着,他們之間的所有……

    ——十五年前——

    楊逍辦事途經廬州,正在官道邊上一個茶攤喝茶,她正被一羣元兵追殺,一身狼狽,似乎用盡全力,卻也只能堪堪抵擋這一羣人的進攻。

    看到元兵抓人,街上的百姓早已嚇得躲藏起來,元兵殘暴,常有肆意屠殺漢人的事情發生,誰也不想無緣無故做了刀下亡魂,故而街上聽聞打鬥幾乎所有人都已經躲了起來,只有楊逍,還在攤子前,好像什麼都沒有聽到一樣,穩如泰山的坐在那裏,手執茶盞,悠悠品茶。

    她一身白衣,帶着帷帽,一手持着一根洞簫不斷抵抗,同時袖中不知藏着什麼機簧不時射出金針。但凡被金針刺中的元兵無一不痛呼哀嚎着倒地。

    但是即使這樣,她依然無法抵擋對方人多勢衆,他們越打越近,楊逍見她已是強弩之末的樣子,便出手相助,隨手幫他收拾了這些個元兵。

    鳳寧見那個一直坐在茶攤邊上的青年人突然出手幫他解決了身後追兵,暗地裏鬆了一口氣,按了按胸口,還是一點內力都提不上來,心底暗道一聲這十香軟筋散還真是厲害,暗器也快用光了,再打下去恐怕真的要把命交代在這裏,若不是中了毒,就這幾個追兵何至於讓她如此狼狽不堪,她在往這邊逃得時候就已經注意到了楊逍,路邊的百姓早就躲了起來,只有他還安然的背對着他們坐在那裏喝茶,雖然一身書生打扮,可她看得出那也是個練家子,並且完全不把那些人放在眼裏的樣子,故而也是拼着性命賭了一次,賭的就是對方會出手相助,賭對了。

    “多謝相助。”她的聲音如冰裂玉碎般清冽,雖然聲音婉轉嬌柔,可語氣中似乎也沒有更多的動容和感激,反而充滿了疏離,她還不知道對方是什麼人,儘管救了她,可她現在內力全無,若是他對她也出手,她可完全抵抗不了。

    一個小隊的元兵,楊逍隨手就收拾了,當最後一個人倒地,他轉身看向被他救下的那個人,只見她已經站在距離自己四丈開外的地方,她側着身,扶着身邊的大樹,頭微微低垂,雖然看似放鬆下來,楊逍卻察覺到她站立姿勢略有詭異,看似隨意卻是一刻都沒有鬆懈暗地裏的防備,一雙手攏在袖中,剛纔對付元兵時候那一把金針不知道是不是隨時要給自己來一下子。

    楊逍不僅心下暗笑,好個戒心深重的女子,聽聲音很年輕,想不到小小年紀,行走江湖就有如此機警,並沒有因爲被人搭救而放下戒心,看剛纔她抵擋元兵的武功招式也算精妙絕倫,卻不知是怎麼落得這一身傷。

    不過不待楊逍繼續好奇或者說出什麼更多客套話,那姑娘匆匆朝他一拱手,“尚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說着當真便轉身就走。

    但是就在此刻,變故突生,最先被那姑娘金針刺中的元兵,不知何時已經轉醒,全無徵兆地霍然躍起,正迎向那姑娘的方向,掌風呼嘯氣勢滂沱,硬橋硬馬的衝着那姑娘面門拍去。

    這變故生的倉促,她一時根本無法反應,根本不能及時躲避,眼看就要落個香消玉殞的下場,面上一時間煞白一片。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忽然感覺到腰間一緊,已落入一個溫暖寬厚的懷抱,眼前白影一閃,楊逍已和那元兵對上一掌,又藉着掌力帶着她向後掠了兩步,穩穩站定。

    元兵被楊逍打的吐血飛起,藉此空隙,那姑娘又十指暗器連發,隨着巨大的落地聲,地面激起塵埃,同時骨骼清脆的碎裂聲清晰的穿進了他們倆的耳朵,楊逍剛纔救人心切,對方又是韃子兵,這一掌根本沒有留力,現下那個偷襲的元兵,與楊逍對掌的那隻手臂,手骨該是全部被震碎了。

    劫後餘生,鳳寧鬆了一口氣,惟帽跌落,她轉過頭打量那個兩次搭救自己的男子,這纔看清了他,可是這一瞥,卻讓她臉色大變,倒吸了一口冷氣。

    這個男子看上去二十七八歲,近看更是顯得俊意瀟灑,他一身粗布白衣,乍看之下只是一副俊雅書生樣子,可是無論是飛揚的眉眼亦或輕佻的淺笑無不組合出一副桀驁不遜、肆意跋扈的神采,舉手投足間頗有一股冷傲自負的氣質,整個人好似一柄寒光四溢的寶劍,高傲又犀利,看似漫不經心的挑着嘴角,強大的氣勢卻不敢讓人上前隨意試探鋒芒。這英朗中帶着三分瀟灑的容貌映入鳳寧的眼簾,心臟的最深處的黑暗就像被什麼重重的衝撞了一下,鈍鈍的痛之後,就是劇烈的心跳,這張熟悉的臉映入眼中,讓鳳寧一時幾乎無法控制情緒,怔在那裏望着楊逍,大腦有那麼一瞬間一片空白,不能思考,不能呼吸,不能移開視線,就這麼不可思議的看着他,“寶玉”,輕微的抽氣聲,她下意識的就呢喃出那個名字。

    而楊逍此時也在打量着懷中的女子,剛纔帶起的掌風颳落她的幃帽,她的青絲隨風散開,就如星海月光一般傾斜垂落,她此刻與他貼的極近,近處細看,這女子皮膚比之常人要更加白皙,真正的膚若凝脂,白的帶着幾分妖異,她極美,美的有一種讓人心曠神怡的感覺,一眼看去,見之忘憂。因她膚色極其白皙,朱脣就顯得尤其紅潤,彷彿雪下紅梅,一抹殷紅俏色,平添魅人,她身形纖細,在女子中也算是高挑身材,可是和楊逍比起來還是略顯得嬌小,眉目間的精緻明顯是江南女子的婉約細膩,本來應該一副柔美樣貌,卻因眼角細眉處微微上挑生生又帶出一份冷傲凌厲,少了江南女子特有的溫柔,卻多了三分別樣嫵媚。她神色間冰冷淡漠,如玉雕雪砌的美人,如此美貌,讓人一見之下竟驚豔的似非人之物,楊逍自問閱人無數,卻生平從未見過如此絕色,擔得起眉目如畫四個字。

    楊逍見她看着他,突然神色大變,詫異極了,完全沒有她剛纔那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迷惑、眷戀、悲傷、憤怒、慌亂,恍惚,似是思念,似是憶起了什麼痛苦回憶,又似是……說不清道不明,深邃又複雜。

    她不由自主的說出了兩個字“寶玉”,楊逍略微疑惑,寶玉?寶玉是誰?她這樣子看他的眼神,她認識他嗎?還是給他當成了誰?

    這初見,給楊逍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不知爲何,他竟生出一種莫名的熟悉之感,就是這一眼,便讓楊逍失神恍惚了片刻,忘了還把人摟在懷中,一時竟忘了鬆手,好似那登徒子故意佔了人家姑娘便宜。

    兩人視線相觸,鳳寧回過神來,倉促的躲閃開他的目光,再沒了剛纔來不及搭話便飛身離開的氣勢,彷彿剛纔那一下已經把所有的力氣用盡,已然力竭,但是心卻狂跳慌亂,驚疑不定,除了那個名字,一時間失去了所有語言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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