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待船駛近,躍上岸去,楊逍情不自禁的環顧着四周,這是他身爲桃花島傳人從未踏足過的歸屬地,儘管內心早已經預演過很多次,可是當雙腳真正踏上這座島的土地上的時候,他還是無法抑制心中的憧憬和激動,既是好奇也帶着一絲緊張。

    楊逍是第一次來到桃花島,他的師父師承程英,那些年兵荒馬亂,程英一輩子沒有去過桃花島,更不要說楊逍的師父了。

    坦白說,島上景色和他最初想象中相差挺大的。他原在鳳寧家中的還施水閣看過桃花島的各路典藏武功,上面還有鳳寧隨手寫的一些讀書心得與雜記,隻言片語中都是鳳寧對世外桃源的嚮往和推崇,再加上一些江湖上對黃藥師的傳說等等,他想象中的桃花島該是個四季如春、桃花常開不敗、恍如仙境的地方,如今眼前的景色確實有些蕭瑟的。

    這也難怪,萬物枯榮本就是自然規律,黃藥師再如何琴棋書畫、醫卜星相,以及農田水利、經濟兵略,無一不曉,無一不精,也做不到逆天而行,所以那四季常開不敗的桃花,多半是源自於年代久遠的以訛傳訛。這時節萬物凋零,不如春夏時候的景緻,自然顯得頹敗的很。

    可儘管如此,上了岸隨着鳳寧緩緩穿行於桃林組成的奇門遁甲之中,他的心中依然大爲震撼,行走在步步殺機的迷陣,他彷彿能感受到那位震鑠古今的師祖,隔着陰陽,時空交錯,有那麼一瞬,他好像就站在他的對面,一襲青衫,一支玉簫,冥冥之中,靜靜的審視着他,審視着他這個隔世歸來的後輩。

    那一瞬間,楊逍甚至感覺到了久違的忐忑和期待,好像又回到了他十幾歲的時候武功初成,站在師長面前,努力裝作不在意的樣子內心卻期待着得到誇獎。不知道那位聰明絕頂的師祖爺,在冥冥之中看着他這個不成器的後輩的時候,是會會心一笑,抑或板着臉搖頭。

    相較於楊逍,鳳寧對於這裏則是有着不一樣的感慨。這個她住了十一年的地方,自她離開之後,荒廢了五六年,失去了人的打理,再次變得荒蕪,這景象她想起剛剛流落到這裏的時候的情形。

    起初的日子何其辛苦,竹舍荒廢已久,沒有現成的食物,她縮在半倒塌的屋子裏躲避狂風暴雨,喫着一些野菜野果和打來的獵物充飢,從廢墟里找一些勉強還能用的東西湊合着,一切都要從頭整理修繕,一點一滴的拼湊着生活所需。

    那時候的她懷孕未滿三月,正是不穩當的時候,她剛經歷了人生大起大落心緒不穩,又幾經輾轉流落到這島上,孕吐折磨的她苦不堪言,無人照應,所有的一切都得親自動手,得不到休息。那段時間她的狀態差到了極點,幾次隱隱見了紅,她甚至一度以爲孩子留不住了,可是這兩個孩子竟然十分頑強的挺了過來,度過了最初的危險期,安安穩穩的在她身體裏成長起來。

    她從沒有懷過身孕,身邊也沒有別人可以對比,一開始並沒有發覺肚子大的不太尋常,五個月的時候已經抵得過尋常孕婦六七個月的樣子,後來不同尋常的胎動才引起了她的注意,她這才懷疑自己是不是懷了雙胎。

    懷孕過程中的辛苦數之不盡,孕吐階段結束之後她才發現,這吐得天昏地暗的日子,和後面幾個月相比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

    伴隨着肚子像吹氣球一樣的鼓起來,身體沉重、呼吸困難、腰痠背痛、手腳浮腫、頭暈噁心等等症狀慢慢的隨之而來。隨着月份的增加,急速成長起來的孩子佔據她身體越來越多的空間,漸漸地她發現自己連彎腰都不能夠,掉在地上的東西,她需要扶着腰小心的一點一點的蹲下甚至跪下,側着整個身子慢慢壓低去撿,這一簡單的動作便能壓迫的她不能呼吸,直到直起身來才能長出一口氣,晚上睡覺越來越困難,怎麼躺都難受,她整夜整夜的睡不好,人顯得愈發憔悴了,和她大大的肚子形成了十分突兀的對比。

    當她挺着七八月的大肚子的時候,才勉強修好了房子,不會再透風漏雨,清理出一小片荒廢的菜地,能夠自給自足了。

    九個月的時候,她早產,毫無經驗的她還不知道那一陣密集過一陣的疼痛代表什麼,只恍惚記得懷胎十月,卻不知道雙胞胎極其容易早產,直到那疼痛越來越難忍,羊水破了才明白過來怎麼回事。那間竹屋,她躲在竹屋裏九死一生的掙扎了一夜才生下兩個孩子。生下楊疏寒,她更肯定了自己定是雙胎,肚子裏另一個孩子還在掙扎着也要出來,她一邊忍着宮縮的劇痛拿匕首割斷了臍帶,把楊疏寒抱在自己身邊,一邊撕了自己的衣裳胡亂的給楊疏寒裹上,她不能等不敢等,新生兒都太脆弱了,放任孩子在一邊什麼都不做,等她生下第二個孩子的時候,這小生命不知道會不會就消失了。待楊疏雨也生出來之後,她已經渾身虛脫的如死去一般,擡擡手這種簡單的動作都要拼盡全力。

    生產之後的女人都是虛弱至極的,可是在這裏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幫她,放任孩子在一邊的話,她知道他們一定活不下去。女子本弱,爲母則強,她聽着孩子的哭聲,也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掙扎着起身,東倒西歪的靠着攙扶傢俱和牆壁去燒了水,咬着牙強迫自己挺着,在這之前,她從來沒有想過原來生孩子竟是這樣艱苦的事情,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連雙手端一小盆水都哆哆嗦嗦,她咬牙用上了內力,才勉強堅持住,給兩個孩子洗乾淨換了清爽的被褥包好。

    尋常初爲人母帶一個孩子都十分喫力,更何況她有兩個。人家坐月子都是不能下牀不能見風的,她不要說躺着了,連休息片刻都是奢侈。她有兩個孩子在嗷嗷待哺,可是由於過度勞累和營養不夠,她的母乳不足,餵飽一個都有困難,更不要說兩個,孩子喫不飽本能的用力吸.吮,破皮的地方鑽心的疼,可是她根本顧不上。孩子餓着便要哭,雙胞胎好似有心靈感應一樣,經常只要一個哭了,另一個一定會跟着嚎啕起來,她看着孩子餓肚子的時候左右扭着小腦袋咂嘴尋喫的那可憐的小樣子急得團團轉,也跟着掉眼淚,可是這也無濟於事,擦了眼淚也只能自己想辦法。

    真的到這種時候她才發現自己對於育兒知識匱乏到什麼地步,沒有母乳腦子裏也只剩下一些影視作品裏過去窮苦人家餵給孩子喫米糊,可是這荒島上,又上哪裏立刻找來穀物呢?那段時間,她抓過哺乳期的動物弄來一些動物的奶,也爬樹掏鳥窩,把鳥蛋煮熟然後碾碎蛋黃用開水衝開餵給孩子,鳳寧覺得自己這輩子最狼狽的日子都在那段時間了。

    現在回憶起來那時候,何其心酸何其艱難,她都不知道自己那時候是怎麼堅持過來的,那些疼痛,那些喫苦遭罪,如今回想起來竟然奇異的覺得有些遙遠和模糊了,像隔着霧氣在看一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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