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四海謠 >第 74 章 雲海
    風暴過後的東海域上空,陰雲逐漸失去了厚度,最終堅持不能,裂開了一道道罅隙。陽光從裂隙中灑下,映亮了條帶狀的海面,浪濤一現一隱,規律地在其中起伏。

    鉛灰的天空中,緩緩現出了一個暗紅的影子,在漸歇的寒風中平穩地滑過。

    紅木飛艇在天穹之下滑翔着,又驀地擡升,金翅槳輪番振動,攜艇身破雲而入,一路挺進雲層內部,在陰雲中撕開了一道口子,最終於雲頂而出。

    破雲剎那,璀璨的陽光嚴絲合縫地包裹了船身與甲板,一輪紅日懸於船舷一側,將飛艇下方浩浩蕩蕩的雲朵染紅鍍金。

    飛艇在雲上滑翔,有如羽化登仙。

    艇上,秦在於站在尾部甲板處,手握船舵把着方向。最艱難的攀升部分完成了,現下她顯然有些心不在焉,一雙眼沒有一絲視線是分給航線的,全用於心驚膽戰地盯着下方几人了。

    船上的氣氛不能說好,簡直是慘不忍睹。

    洛辰瑜坐在一張木桌邊,偏頭看着船舷外無邊無際的蔚藍。以他爲中心,四人散成一圈,看圖紙的看圖紙擦刀的擦刀,單單把他所在的一塊地方空得徹底。

    自上船開始,一整隊人的氣氛就因爲多出來的這位成員而僵硬不少。秦在於可以理解,畢竟四人雖在情理上同意了洛辰瑜的加入,但其中一半都被他淘汰過,陰影還沒消散,又談何和諧。

    真正令她憂愁的是,洛辰瑜這孩子明知自己在隊裏不是很受待見,卻也沒有主動跟其他人交流的意思,除了跟她說話就是獨來獨往。

    海風明明不太烈,但她還是感到了深深的頭疼。

    怎麼回事,當初主動上來跟她打招呼的時候不是挺自然的嗎?

    她的目光在場中逡巡一圈,心生一計,叫了聲:“蘇兄!過來替我一會。”

    蘇御恆應聲到船尾,接過了她手中的舵柄。

    她拍拍手走下船尾,在洛辰瑜對面坐了,拿出一張航線圖細細標註起來。

    果然,不一會兒,散在對面船舷邊的三人就陸續聚了過來,一齊看她面前的圖紙。

    高深莫測裝完了,她放下筆道:“按照現在的狀況,我們大概會於三日後到達目標魁雲島。”

    陸蘊推了推眼鏡,“有些晚。”

    “是,”她同意道,“但要提速會加快靈骨消耗,船上配給的靈骨不夠用。”

    說着,她一邊不動聲色地用餘光觀察着洛辰瑜。

    對方似乎沒察覺到她的殷切期盼,垂眸靜靜盯着圖紙……上她的手,絲毫沒有要發表意見的意思。

    陸蘊接道:“差多少?”

    秦在於早已對這個數字爛熟於心,“如果提速到最快,最後會有半天的缺漏。”

    “也許蘇御恆那裏有多的靈骨。”

    “形制對不上。”

    爲活躍氣氛而組織的對話最後還真的演變成了認真的討論,秦在於其實早就想好了對策,正要開口,被一人搶先了。

    洛辰瑜擡眸,“我可以設陣。”

    秦在於精神一振。

    終於!終於說話了!

    現在的飛艇大多以靈骨驅動,但讓術師來手動設陣維持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不間斷地填補陣法對靈力消耗極大,因此對設陣術師的靈力運轉能力要求很高。

    但若是洛辰瑜說這話,還真不算自負。

    她立馬也道:“我也可以,等風小一點,我們輪換着來,先節省一些靈骨。”

    話題一旦開始,事情就簡單了不少。

    關於靈骨的事定下後,秦在於無縫接上了另一個話頭:“差不多可以開火了,大家晚上想喫什麼?”

    此話一出,旁邊打着哈欠的黎衿沅瞬間精神了,“我看見船艙裏有酒。”

    秦在於:“……”你的關注點真是出人意料。

    黎衿沅繼續試圖勸說:“我覺得喫什麼不重要,打硬仗之前最重要的是什麼?氣勢!不填肚子壯點膽啊!”

    秦在於偷瞄了一眼洛辰瑜,牙關一咬道:“行了行了,你抱上來吧。”

    疏離是吧,冷漠是吧,那她只好逮着猛藥下了。

    黎衿沅動作很快,等飯菜上桌時,她已經成功將艙底廂房裏壓在一堆雜物下的幾個酒罈盡數搬了上來。

    壇蓋一啓,滿甲板酒氣飄香。這些陳酒或許是不知哪一批學員遺留下的,酒液並不清透,卻蘊着年歲積澱出的醇香。

    船舷外一直緊隨着他們的紅日已有半輪沒入了層層疊疊的濃密雲海里,雲層上紅金交錯的光暈漸深,將本身純白的畫布映染上絢爛的顏色。與此相反,天地間的日光卻漸趨黯淡。隨着日輪的下落,東方天際的羣星露出了影影綽綽的輪廓,時隱時現的星點在墨黑的天幕上閃爍。

    甲板上的燈盞亮了起來,靠近中央餐桌的燈火尤其明亮,在上下不着的夜幕中映出一小塊天地。

    餐桌上,秦在於分好了杯子斟酒,倒了一圈,最後將一指高的瓷杯推向就坐在她旁邊的洛辰瑜。推到一半,她纔想起來般問了一句:“能喝酒嗎?”

    對面的蘇御恆聽到了,隔着木桌道:“不能就別勉強,後面不是還要補陣法。”

    洛辰瑜看着杯子,沒多猶豫,一隻瓷白不輸酒杯的手將其接過了。

    “不勝酒力,”他看着秦在於道,“但是可以喝。”

    秦在於看着他乖乖拿走酒杯,心裏反而還泛出些不好意思,咳了一聲坐了。

    海上風暴鬧得兇,他們行出半日,竟還未飛離陰雲的地界。此時燈光外盡是大片濃雲,橘黃的光暈平平鋪在桌上,也無半絲搖晃,帶給桌邊圍坐的人無限暖意。

    酒還未過三巡,秦在於就覺出了不對。

    怎麼全在灌他們二人?

    以黎衿沅爲首,四人的酒杯全衝着她與洛辰瑜。她手裏的酒杯毫無閒置的機會,酒液根本無法在其中留住哪怕一時半刻。洛辰瑜他們不好直接灌,但可以藉着秦在於間接灌。

    平日裏一本正經的人,這時候倒放得開,剛開始還捏着鼻子半真不假地恭維幾句,最後乾脆開口就是喝。

    秦在於酒量不算太好,趕忙叫停:“你們可好歹喫點菜吧!”

    “好罷,那你喫。”蘇御恆舉着的瓷杯半途中一轉,順滑地移往另一個方向,“洛學弟……”

    “等等!”秦在於再次叫停,“你們也別灌他了,他酒量不是太好。”

    黎衿沅不樂意了:“小秦,你身爲隊長天天拉偏架,你說說,這像話嗎?”

    秦在於:“我什麼時候拉過偏架?”

    才說完,她自己的氣勢先矮了一截。

    ……好像,是有那麼一點偏。

    洛辰瑜酒杯還握在手裏,另一手輕拍她肩膀。

    秦在於偏頭,聽他笑道:“我沒事,在於。你還好吧?”

    黎衿沅一聽,得寸進尺道:“不然這樣,我們不灌他了,省得你心疼。我們來猜拳,這總可以吧?”

    秦在於還沒來得及挑出她這話裏究竟是哪裏不對,旁邊洛辰瑜就應了:“可以。”

    空了大半的盤盞被七手八腳地撤到一邊,木桌上空出大片空餘,擺上了酒壺與瓷杯。

    喝得微醺的江小苗迷迷糊糊坐在桌邊,聽到收拾盤盞時的雜響,她擡起頭來,有些搞不清究竟發生了什麼。

    她小小地打了個哈欠,被眼淚迷濛的視野裏,一身紅衣的黎衿沅大咧咧捲起了衣袖,一副要上場拼殺的模樣。

    紅衣旁邊,酒酣的陸蘊刷地站了起來,一雙對於男性而言有些瘦弱的手動作很快也在挽袖子。

    江小苗清醒了。

    她目光一偏,纔看清秦在於那張滿布無奈的臉,就被人扯住胳膊一把拉了起來。

    蘇御恆:“別偷懶,一起來!”

    幾人熱火朝天地劃拉了半宿。讓秦在於欣慰的是,洛辰瑜雖然剛開始輸得比較慘烈,但幾輪過後似乎就找到了感覺,步步緊逼,反灌了對面四人好幾杯。

    幾壇酒下肚,幾人全沒了力氣,或攤或趴在桌上椅上。

    安紓宥不在,秦在於代替了她善後的位置。託洛辰瑜的福,後面的酒大多進了黎衿沅、陸蘊與蘇御恆的肚裏,她雖有些暈乎,但走路還直、說話不喘,自覺並沒有醉,來來往往地送幾人下船艙。

    輪到洛辰瑜時,他坐在桌前的姿勢還很端正,袖珍的瓷杯握在他同樣瑩白的手裏,在燈光下交相輝映,亮得晃眼。

    秦在於伸手去扶他,一扶之下,沒能扶起來。

    洛辰瑜並沒有如其他幾人一般順着她的力道站起來,依舊穩坐在椅上,擡頭看了她一眼,眼神迷離,充滿了不解,彷彿他就應該坐在這裏,來拉他反而是她的不對。

    “……”在秦在於的印象裏,他似乎也沒有喝多少酒,或許確實是不勝酒力。

    她只好先跳過這人,轉身去扶趴在桌上的江小苗。

    等將其他人都送回艙底的廂房後,秦在於又返回來,思索着該拿這人怎麼辦。

    ……沒有怎麼辦,只能硬拖了。

    她站到近前,微微蹲低身形,一手繞過洛辰瑜的背部托住他左臂,另一手握住他右手手腕,試圖將其拉到自己右肩上,讓他扶着自己把他架起來。

    不料她手才拉到一半,對方端正的坐姿突然散架了,身體一歪,雙手就環在了她的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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