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四海謠 >第 112 章 暮色
    猝然聽到熟悉的名字,秦在於下意識道:“什麼?”

    他居然認識文導師?

    他怎麼會認識文導師?!

    在她看來毫無關係的兩個人驟然交集,讓她有一種荒謬的感覺。

    洛辰瑜笑着接口,聲音泛着寒:“既要抱住南淵不放手,又要維護好自己爲人師表的形象,可不就只能派前輩的學生去,寄希望於前輩能手下留情?但顯然,他不怎麼了解前輩呢。”

    看看,這些人,心思如何深,算計如何多。

    他一頓,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接着道:“哦,也不對。要是再犧牲幾位學生,文大導師上南淵時的底氣豈不是會更足?這樣說來,他也算是……”

    說到一半,他注意到秦在於神色不對,頓時住口。暗自緊張地瞧着她。

    昏黃的燈光照在秦在於臉上,映出她緊繃的面色。清麗的一張臉上,所有的情緒都褪去了,只集中在一雙緊盯着老者的眼睛裏。

    她看了太久,久到那一豆燈光將她眼睛刺得生疼。她這纔想起來眨眼,兩眼輕輕一闔,酸澀無比。

    她問道:“你當初爲什麼要我去舒倫學院?”

    顯然是在問洛茛。

    老者的身影沒入暖黃的燈光裏,沒有能染上半分暖意。

    他反問道:“讓你待在這裏幹什麼?”

    秦在於愣了愣。

    年少的時候心思淺,覺得高人就是像魯格那樣,來去無蹤,想的做的都是些無比高深的事情。

    現在想來,確實高深,這人可是在處心積慮地謀劃殺人全家。

    而她若是留在島上,就一直是洛茛的親傳弟子,左右與他脫不開聯繫。東窗事發,她也洗不清這層嫌疑。洛茛索性就將她先扔開了事。

    她不知道該怎麼往下說,深吸口氣,把這些事都甩到一邊,只問:“那你接下來準備怎麼辦?”

    洛茛口吻依舊不客氣:“關你什麼事?”

    秦在於:“蘇文有一個兒子。”

    洛茛停下動作,微微偏頭。

    “……就在島上。”她又問了一遍,“你準備怎麼辦?”

    洛茛冷哼一聲,“你與其問我,不如好好想想你要怎麼辦。”

    他伸手在桌上一撈,抓了什麼東西在手裏,又猛地向後擲去,“接着!”

    那東西嘩啦作響,攜勁風向秦在於飛來。她條件反射擡手一接,將其穩穩攥在手裏。展開一看,是幾張單薄的紙頁,最上面的畫着數道繁複的紋路。繪者筆鋒凌厲,線條纏而不亂地堆疊,彙集成一個精巧的陣法。

    陣法看着非常眼熟,正是在蘇府奪走數十條人命的金網陣。

    秦在於心中猛跳,“你這是什麼意思?”

    洛茛語氣冰冷依舊,“不是問我怎麼辦嗎?去,拿着你手裏的東西去找東淼的人。上面有我的署名,他們一看便知。”

    秦在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洛茛不給她任何反應時間,冷然道:“去啊!”

    洛辰瑜側身一步,插話道:“不是,前輩。南淵海下搶海獸操縱權的時候都沒見您有這麼積極,怎麼讓人告發你就這麼迫切?”

    洛茛睨他一眼,看着秦在於道:“你準備怎麼做我不想管。給你們一個忠告——

    “快滾。”

    ……

    夜色降臨,璀璨的銀拱橫過天幕。島上蟲鳴陣陣不息,小蟲在草叢中游蕩,螢火點點,與星河遙相呼應。

    日暮是李海生一天當中最愜意的時候。結束了一天的漁捕,他可以舒舒坦坦地躺在屋門口的藤椅上,抽一口心心念唸的菸斗。什麼力都不用使,什麼事也不用想。聽着遠處的一下下的海浪聲,心神也隨着菸斗上嫋嫋的白煙盪出去,飄飄晃晃。

    李海生是島上的老人了,從戰時起就一直在西洄羣島上窩着。混戰結束後,他又是第一批跟着魯格擡梁築基、造舟出海的人,一點點的把村落建設起來。

    如今人老了,不再親自出海,他還是習慣臨睡前在屋外坐上一陣,抽幾口煙,順帶着享受點涼風。

    李海生老伴走得早,只有一個兒子,也早就娶了媳婦蓋了屋子,搬出去住了。屋裏只剩下他一個人,空蕩得很,他也不樂意總是待在裏面。

    他後背一使力,帶着藤椅悠悠搖動。

    就在半年前,他唯一的孫女出嫁了。小姑娘生的白白淨淨,漁捕幹活的動作卻麻利。孫女婿孫勵也是個能幹的,島上就屬他是航海捕魚的第一把好手,就算他遇上了黑風暴,他也能把船安安穩穩地駛回來,沒有一天不是滿載而歸。

    想到這,李海生不由揚起嘴角,露出一個滿意的笑來。

    兩人成親沒多久,他的小孫女就有了身孕。年輕人孫勵將爲人父,激動得不行,每日的收穫只多不少,即使家裏媳婦身懷六甲不能出海,生計也沒有喫緊的時候。

    不錯,他想,管他孫子孫女,都是李家的孩子。現在他們李家也算是後繼有人啦!

    他喟嘆一聲,舒服地靠在藤椅裏,吐出一口迷濛的白煙。

    一陣晚風從林間蕩過,吹動枝葉,發出一陣晴朗的颯颯聲。風拂過老人的面龐,把晚間的最後一絲酷熱也拂散了。溫度不熱不冷剛好,帶着夏季獨有的清涼。

    睡衣涌上來,李海生打了個哈欠,仰靠在藤椅上。

    隨他仰倒的動作,夜晚的樹影在他視野中一閃而過。

    他躺倒的動作一頓,坐直了些。

    似乎不太對……

    檐下一盞小燈亮着,只能照清屋前三五步的距離。再遠處,婆娑的樹影在黑暗中隱隱綽綽,將小屋圍攏起來,站成了一排陰森的守衛。茂密的枝葉隨風翻動,深淺不一的綠影招展,看久了讓人有些眼花繚亂。風聲中夾雜着稀落的蟲鳴,時隱時現,在林間小聲地喋喋不休。

    老人眨了眨昏花的眼睛。

    ……是哪裏不對呢?

    晚風驟然止歇,林梢的颯聲止歇,夜色安靜了下來,四周悄然無聲,連夏夜的空氣都凝滯了。

    李海生神經正緊繃,被陡然降臨的靜謐嚇了一跳,心跳聲在胸腔震響,成了夜幕中最後的聲音。

    望着眼前的黑暗,一個念頭驀地劃過他腦海——

    那些螢火蟲呢?

    這個念頭剛出現,他眼前突然閃過一道白光,光芒出現的時間極短,如午夜銀針,一閃即逝。

    但李海生的動作卻徹底僵住,不敢再有分毫的挪動。

    ——就在他頸前,正正橫着一把長劍。劍刃極薄,帶着夜間的寒涼,緊貼着他脖頸,間不容髮,近得他能在上面看到一雙與自己一模一樣的眼睛,眼中瞳仁止不住地輕顫,溢滿驚惶。

    一個森冷的聲音響起,帶着不容反抗的強硬,“手背到腦後,站起來!”

    李海生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下意識照做。那把長劍撤了下去,隱在他背後。他正想轉頭,一隻手在他肩上使勁一推,“往前走!”

    他年紀大了,腿腳本身就不大便利,被這麼一推,登時向前撲到了地上。一股酸勁直衝鼻腔,兩眼立馬濡溼了。

    腿上被猛地踹了一腳,那道聲音顯然非常不耐煩,“起來,快走!”

    長劍又出現了,橫在他視野裏,大有他不配合就暴起傷人的架勢。

    驚慄的感覺竄過李海生的脊樑,他手忙腳亂地爬起來,儘量讓聲音不打顫地問道:“你……你是什麼人?”

    話出口的下一刻,他背上一涼,一個尖銳的東西抵上了他的後背。

    “手背後,”背後的人道,“走!”

    察覺到背後的劍尖前推,李海生忙邁步向前,沿着島上小路穿過樹林。

    沒走幾步,他肩上又捱了一掌,“快一點!”

    他只好加快步伐,蒼老的關節吱呀□□幾聲,慌亂中的李海生卻壓根沒有注意。他雙手抱頭在樹林中穿行。林中無燈,前後左右都是濃稠的黑暗,他也顧不得會踩中什麼,腳下不停,摸着黑跌跌撞撞向前。

    身後沒有任何聲音,夜色像是死了一般,連一點腳步聲也無。但他知道那個執劍的人還在,像鬼魅幽靈一般緊跟在他身後,時不時會猛然推他一把,催促他加快速度。

    李海生繃緊了後背,似乎這樣能抵擋劍芒。身後的人彷彿一顆引燃的炮彈,不知什麼時候就要爆炸,將他吞噬殆盡,連骨頭也不剩。這種懸而不落的感覺最是嚇人,而他又無能爲力,甚至不能回頭窺看一眼,只能在黑暗中抱頭往前闖。

    就這樣不知道走了多久,直走得李海生雙腳痠痛不已。在他的感覺中,自己似乎已經從古湳島走到了故洲的另一端,即將被人壓着跳海了。他的手肘、腳踝不知被橫出的枝椏劃了多少回,火辣刺痛,仍要忍耐着往前。

    終於,在走出一片樹叢後,身周極致的黑暗突然散開,露出了光亮。在黑暗中帶了太久,猝然見光,他雙眼被不算明亮的火光刺得痠疼,

    隨着光亮出現的,還有幾座樓宇高大的影子。就在他身前不遠,一塊石碑豎立,上面四個大字被橙黃的火光映出了幾分肅殺之感——7K妏斆

    “故洲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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