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在於走後,秦老總覺得空落落的。
看燈人的磚房本來不大,乍然少了一個人,竟也空曠了起來。
屋子裏沒了孫女上上下下的動靜,他幹什麼都覺得不對勁,一個人燒飯不對勁,一個人喫飯更不對勁。
尤其讓他覺得不對勁的,是秦在於離開的第三天,二層閣樓裏開始出現怪聲。
剛開始是樓板在半夜吱呀作響,伴着咚咚的撞響,像是一下下的腳步聲,詭異至極。
秦老睡到一半被吵醒,望着天花板聽了一會來來回回的腳步聲,睡眼惺忪地嘆口氣,翻身繼續睡。
纔剛找回一點睡意,樓上突然傳來“咚!”的一聲巨響,秦老被驚得在被子裏一竄,再度睜開眼。
一聲過後,上面終於消停了一點,秦老任命地掀起被子蓋住頭臉,決定有什麼事都等明早睡醒了再說。
如果閣樓的響聲真的是腳步聲,那這個人走路的技藝一定不怎麼嫺熟。證據就是幾息過後,“咣噹!”一聲在樓頂炸響,動靜之劇烈慘絕人寰,帶着整座小磚房都顫抖了一下。
這次秦老真的忍不下去了,他憤怒地掀開被子下牀,出門抄掃帚一氣呵成,然後一手拿着掃帚,以退伍海軍的利落動作爬上木梯。
真是的,不知道老人家睡眠不好嗎?!
探出頭一看,閣樓裏一片狼藉,原本靠牆擺放的木桌被移開原位,地上胡亂撒着一堆書本紙頁,放在桌角的筆架不翼而飛,木梯邊多出了一堆可疑的木頭碎塊。整體有如狂風過境,惡犬拆家。
閣樓的小窗半開,晚風泄入屋內,捲起窗簾和紙頁飄飛。月光灑在整潔的牀鋪上,照出牀單上一個完整的泥腳印。
秦老:“……”
跑得還挺快啊!
第二天,秦老收拾好了屋子,出去跟山下的李老頭下棋。一上午連下五盤輸了五回,照他看來,這是因爲前一晚沒睡好,找不到感覺。奈何他看不慣李老頭那個得意洋洋的模樣,無論如何要贏一把,一直下到日落西山該點亮燈塔了纔回。
回屋後,秦老鬼使神差地上閣樓看了一遭,裏面溫馨靜好,殊無異常。
他心中的怪異感卻揮之不去,又仔細看了一遍,終於發現是哪裏不對勁了。
木桌上壘放的幾本書,最上面的那本一直是紅封皮,現在卻變成了黑封皮的一本。
秦老感到一陣頭疼。臨睡前,他將長掃帚倚在木梯邊上,沒有關臥室門。
入夜,他才躺到牀上,頭頂就又響起了木板的吱呀聲。他輕手輕腳地拿了掃帚爬上木梯。
頭頂一探出隔板,他就撞見了一個不速之客,披着黑斗篷坐在他孫女的椅子上,看着他。
姿態閒適,沒有着急跑,竟像是在等他。
饒是早有準備,秦老也被他嚇了一跳。一股海風的氣息在閣樓中瀰漫,背光看不清斗篷客神情,他卻很肯定對方正盯着他。被那道冰冷的目光鎖定的瞬間,他不禁打了個寒戰,不寒而慄。
他握緊了掃帚,正要質問對方是誰,斗篷客卻先一步開口了。
“她去哪了?”
聲音倒是挺好聽,清清冷冷,就是沒有一點溫度。
秦老一把年紀了,遇到此景,當然是——
抄起掃帚打了上去。
邊打邊凶神惡煞道:“小子,搞清楚,在於是我孫女。她去哪了,她不告訴你,難道我還會告訴你嗎!”
秦老越罵越來氣,罵一句揮一下掃帚,“就是你是吧!就是你每天晚上哄得我孫女往外跑是吧!還以爲我不知道?以爲我不知道!啊?你們欺人太甚!欺負老人家!還敢質問我?懂不懂得尊重老人家!”
斗篷客徹底懵了,疑惑的氣息從他每一寸僵硬的肢體中透出來。在秦老罵到第九句時,他赫然起身,秦老又被他嚇了一跳,正要防備,就見他矮身從掃帚底下鑽了出去,游魚一般抓住窗框往外一躍,沒了蹤影。
“……”
秦老雖然上了年紀,但身體素質猶在,打完人臉不紅氣不喘,最初的心驚肉跳淡去,他竟覺得有些好笑。
要論起秦老人生中的高光時刻,恐怕在驚濤駭浪裏隨軍抵抗海族的往事都要往後放一放,畢竟,他可是憑藉一把禿了毛的掃帚,單槍匹馬地把一隻鮫人打出了窗戶!
秦老看着終於安定下來的小屋,揚眉吐氣。
所以,第二天晚上,當他又一次被頭頂的腳步聲拉出夢鄉時,他的心情是有些一言難盡的。
閣樓上,來人由坐着變成了站着,斗篷從頭遮到腳,語調冰涼道:“老人家,請問,秦在於去哪了?”
秦老拿掃帚指着他,用一句話結束了這次對話。
“晚上不準來!”
*
這天之後,沒有了孫女要照顧的秦老,重新體驗到了一點生活的充實。
每天早上起來,他要先把出現在家門口的一大堆魚收進屋裏,再把閣樓各處出現的水跡擦乾淨。
然後,就是應付隨時隨地冒出來的黑斗篷。
“老人家,她去哪了?”
秦老瞥他一眼,走過去,把手中的抹布遞到他面前。
斗篷愣了愣。
秦老指着閣樓道:“你把屋裏弄得到處都是水,你自己擦。”
屋裏多出了一個人,秦老倒沒有太不習慣。新房客大部分時間都待在閣樓上,有時一坐就是一整天,到太陽落山時就會準時離開。他很安靜,這一點跟秦在於一模一樣。聽到閣樓上偶爾發出的輕響,秦老會有種孫女還在身邊的感覺。
就這麼過了半個月,又到了黃昏,披着斗篷的人悄無聲息地下了閣樓,正好遇上歸家的秦老。
他現在已經習慣於不從窗戶進出了,秦老對此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離開前,他又照例問了一遍:“老人家,你可以告訴我,在於去哪裏了嗎?”
秦老嘆了口氣,“她沒有告訴你嗎?”
斗篷的帽檐往上翹了翹,對於秦老終於給出的一點反應,他似乎有些驚訝。
“沒有,”他慢吞吞道,“她只說要去東淼上學。”
秦老又嘆了口氣,彷彿對他有發不盡的愁。
“你如果能保證不發出噪音,晚上可以留在這。就睡閣樓上,省的每天都弄得滿屋子水。”他最後道。
*
秦老發現,這個小黑斗篷出乎意料的能幹。除了捉魚,他還能修補燈塔的陣法,經他補充後的持續時間長得令人咋舌。秦老晨起劈柴,他站在一邊看了一會,忽然上前接過柴刀,幾下將柴禾劈得規規整整,碼得整整齊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