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的月白如玉盤,映照在海面上撒下了一片一片的銀碎,今晚的潮汐很美,除了海浪和遠處隱約傳來的蟲鳴之外,便不再有任何聲音。
少女光着腳丫踩在沙灘上,沙子在月光之下顯現出了漂亮的白色。
淺淺的海潮時不時淹沒少女的腳踝,她漫步在狹長的海岸邊,眼睛在月光下柔和的像是未經加工的琥珀。
妞妞面無表情的望着遠處的海潮,月光在海水裏流動,一切盡收眼底。
她不知道爲什麼,突然特別想來南海看看。
“堂主,夜風大,我們該回去了。”
她的背後傳來了李庭玉的聲音,此刻她已經不是當初的鄂城分堂主,而是被妞妞當做了貼身侍女。
至於原來的貼身侍女,早已死在鄂城的血祭之中了。
幾天前鄂城的那一場血祭,將自北而來的接親隊伍全數殺盡,此刻大秦的外交官員還在急得跳腳,等待着楚帝的答覆。
可楚帝能有什麼答覆呢?
鄂城血祭而死的百姓接近五萬,再加上義軍之亂,湖廣地區民怨沸騰,他現在比大秦的外交官員還要跳腳。
趙楚安再次被妞妞打發去了郢都,跟楚帝踢皮球。聽楚帝的意思,大概是要立下罪己詔,行祭天之禮,向天請罪了。
她沒有理會李庭玉的提醒,而是將視線停在了遠方的月光之上。
自從離開鄂城之後,她就有一個習慣,要把現在能看到的一切全部記入腦海之中。
她似乎隱約的還記得,曾經有個少年爲她記下了整個江水沿岸,東海夜引燈,枯葉寺鐘鳴,這些東西都在她的夢境裏栩栩如生。
“等等再走。”她低聲回覆道。
有風吹動她猩紅色的衣袍,她慢慢的解下頭上的髮簪,一襲黑髮隨風飄舞着,她靜靜地看着頭髮在長風中飄舞,美得像是花叢中的蝴蝶。
李庭玉聽到妞妞的回覆後也不說話了,靜靜地侍立在一旁。
她有些不明白,爲什麼自己一個一流要被妞妞收做貼身侍女。所幸不需要爲妞妞梳洗上妝,免去了一些自己不會的尷尬。
許久,妞妞終於收回了目光,潔白的腳丫慢步走出了沙灘。
她很喜歡在沙灘上走,那種細密的觸感踩上去很舒服,是她從來沒體驗過的感覺。
她以很快的速度掌管了整個升龍堂,並沒有用多少鐵腕手段,大部分幹事當聽到她是原堂主的血親後皆是默不作聲,就連最有資格接任堂主的趙楚安也是默默地跪了下來,對着她頂禮膜拜。
妞妞自然知道,他們拜的並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身上的龍珠。
錢塘用了很多很多年的時間將升龍堂打成了鐵板一塊,七國之中,升龍堂算是最低調,最團結的宗門了。
錢塘統治宗門的手段並不是靠着大棒和甜棗,他用的方法,是絕對的個人崇拜。
鄂城之事保密很成功,甚至新堂主繼任的消息都沒有傳出大楚。
輕輕的抖了抖腳踝上殘留的沙土,她信手釋了個術法,將身上的水全部清除。一旁的李庭玉早已遞上了鞋子。
“大秦的使者是怎麼安排的?”她輕聲問道。
“按您的吩咐,已經將人安置在了郢都的客棧裏,並沒有給其任何特權。”李庭玉低聲道。
“可是,大楚現在……”李庭玉剛想反駁,便看到了妞妞從容不迫的眼神。
她的眼睛純淨無比,但卻隱隱帶着上位者的威壓。
“是,我這就去辦,堂主還有什麼命令嗎?”李庭玉馬上服軟了,那眼神看的她渾身都不舒服,那是屬於狩獵者的眼神,似乎只要她說一個“不”字便會被妞妞丟入無邊的深海,自生自滅。
“消息一定要傳開,最好傳到整個大楚皆是人心惶惶的地步。”妞妞冷聲說。
“屬下明白。”李庭玉微微低頭,對着眼前的少女施了一禮。
“明白就傳信給趙楚安吧,他應該清楚我的意思,最好快一點。”
“是。”
李庭玉再次施了一禮,快步走出了海灘。
妞妞也不再海灘上繼續停留,她剛剛繼任升龍堂主,還有很多事情要去做。
在鄂城的門口,她釋放廣域幻境解決了最後的隱患,現在沒有人知道她曾經是紅衣坊的花魁。
紅衣坊……也該重建了。
鄂城此刻百廢待興,做爲最重要的貨運樞紐之一,它並不能就這樣消失在歷史長河裏。
“那,要不就定在南江吧。”她對自己說道。
她記得,那裏有一家酒樓的菜很好喫。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不知道曾經的那個少年,現在正在做什麼呢?
並沒有多想此事,不多時,她的身形便出現在了一座客棧裏。
這裏是升龍堂的產業,儘管她在這裏入住並不需要付錢,但她還是在櫃檯上放了一錠銀子。
走進房間,躺在牀上,她的眼神停留在了牀頭的木頭鳥上。
木頭鳥的翅膀已經歪斜,儘管妞妞修了很久依然不見起色。
躺在牀上,接着微弱的燭光,她開始修理木頭鳥。
許久以後,她輕輕的擰動發條,木頭鳥的內部發出了咯噠咯噠的聲音,機關並沒有按她所想的那樣讓翅膀揮舞起來。
妞妞嘆了口氣,看着自己蔥根一般潔白的雙手,突然有些厭惡自己的手笨。
如果某個人在的話,肯定輕輕鬆鬆就把它修好了。
怎麼突然又想起他了?妞妞搖了搖頭,把關於傅卿的記憶盡數驅逐出了腦海。
她當然可以選擇刪除掉腦海裏關於這個少年的一切回憶,但心裏似乎總是有個小小的聲音,在哀求着自己不要動手。
那個夢中始終癱坐在布坊裏軟椅上抱着木頭鳥的姑娘,還在等着那個少年在某一天來到她的樓下,講長髮郡主的故事呢。
那些很好很好的回憶,是她留給自己最後的溫柔了。
而此刻的盛京,卻沒有夜幕籠罩下的安靜。
萬家燈火將這個城市照徹通明,與之相比,月光似乎都失了顏色。
這是傅卿第一次看到盛京的夜景,繁華程度超出了鄂城不知多少。
王榮祿早早的離開了,桌面早已杯盤狼藉。
拖着喝的爛醉的周星雲,找了處偏僻的客棧,他掂量着手裏剩餘的銀錢,盤算着以後的花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