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大家都怔了怔。
因爲孫安雅眼睛通紅，顯然在洗手間哭過。
夏果和秦青婷一時默然。
她們和孫安雅性格不是很投合，尤其秦青婷，時不時還會跟孫安雅鬥嘴。
但畢竟這麼久的室友說完全沒有感情是不可能的。
何秀性格比較粗放比較直接。
一看到這情形，立即就湊過去問，“你咋了安雅？誰欺負你了？你家小凡嗎？”
孫安雅搖搖頭，垂着腦袋不說話。
何秀問了幾遍都沒得到迴應就有些急躁，“哎喲臥槽，有事你倒是說啊，我們還能幫你出出主意啥的，你這一聲不吭是什麼個意思嘛，蔫頭巴腦的跟被強健了似的。”
夏果和秦青婷對望了一眼，都有點無奈。
不過，何秀這種方法反而對孫安雅有效。
有時候人的心事會有點說不出口，拖得越久越說不出口。
但是當有一個人反覆詢問時，就可以逐漸減弱心防。因爲每問一次，她都會經歷一次說與不說的鬥爭，鬥爭的次數多了，心防就弱了。
所以，在何秀咋咋呼呼地衝她嚷了一陣之後，孫安雅便沒有了哭的衝動，臉色顯得猶豫起來。
何秀更不耐煩，提着嗓子催促，“趕緊說，磨磨唧唧個娘們似的！”
夏果和秦青婷沒繃住，笑了一聲。
孫安雅也有點想笑又笑不出來，最後無奈地說，“好好，我說。”
事情倒也沒多複雜。
原因很普通，孫安雅的爸爸病了。
但是，病得有點重。
他得的是一種新型疾病，叫“弱化衰竭症”，是兩百年前開始出現的一種基因病，有一定機率遺傳。
這種病症跟人類“頹化危機”有着很大關係，被稱爲新型癌症。
這種病症一開始看不出明顯的徵兆，但是會在中年階段突然爆發，症狀就是多器官衰竭，最後導致死亡。
這種病治好的可能性很小，除非大規模地器官移植。
但是，這種規模的器官移植，屬於天價手術，就算有醫療保險，也不是一般人能承擔得起的。
而據夏果她們所知，孫安雅雖然平常花錢顯得大手大腳，但其實她的家境並不好。
即便她家有錢來做器官移植，也不一定有足夠的器官源，並且，移植以後的後續治療，同樣是個無底洞。
所以，這的確是件讓孫安雅難以承受的事。
三個人聽了之後，都沉默了下來，一時都不知道該如何勸慰。
其實大家心裏都知道，到這個份上，估計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但這樣的話說出來，又委實有些殘酷。
所以幾個人默然看着孫安雅，只能心裏替她難受。
孫安雅把事情說出來之後，心裏倒是鬆快了一些，坐在牀上神情怔忪地發呆。
何秀沉默了半分鐘後，罵了句，“艹！”
然後她就直言直語地對孫安雅說，“安雅，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啊，別的事咱們還能出出主意，這個事，你只能自己想開點了。……人反正都要死的嘛。”
夏果和秦青婷嚇得差點從牀上栽下去。
大姐，你可真是個安慰鬼才啊。
何秀也反應過來，反手就給了自己個嘴巴子，打得還挺重，把孫安雅驚得直髮愣，“我這嘴，……我其實不是那意思，我就是想說，總得想開點嘛。”
孫安雅勉強笑了笑，擺擺手說，“算了算了，我知道。”
夏果留意了一下孫安雅的表情，感覺她悲傷裏帶着憂心忡忡，她想了想，突然知道孫安雅還擔心一件事。
那就是她自己。
於是她開口問，“安雅，你是擔心自己有遺傳嗎？”
孫安雅微微一顫，擡頭看了夏果一眼，臉色頓時有點發白。
但隨後，她還是點了點頭，有些愀然，“我查過了，這種病，可能遺傳，也可能隔代遺傳，我是有點怕……”
“哦，這樣啊，”何秀拍了拍腦門，出主意說，“那還不簡單，去查查唄。”
夏果和秦青婷也點點頭，“是啊，查一查放心點，而且如果能早發現的話，問題也不會那麼大。”
“我知道，”孫安雅愁眉苦臉地說，“我今早知道這個事之後就去諮詢了，結果告訴我，這種病，普通體檢是檢查不出來的，否則我爸也不會不知道了。”
何秀瞪大着眼睛，“啥意思？那是要怎麼查？”
“好像是要做個什麼，V什麼的體檢……”
“VICT，”夏果接過話說，“專門排查弱化衰竭症的綜合體檢，好像，有點貴。”
“哪裏是有點貴哦，”孫安雅苦笑說，“我問過了醫院，要三萬多。”
於是幾個人又陷入了沉默。
她們可以想得到，現在孫安雅應該是很缺錢的。
孫安雅平時就是個喜歡哭窮的人，因爲她本身的確不寬裕。
但她又的確愛花錢，而且有點虛榮。
挺矛盾的。卻又是很多普通女孩子的普通缺點。
現在，她家裏肯定沒有一點多餘的錢來供養她了，她就算是想去做個檢查，也沒那個錢。
幾萬塊錢，對於有些人，可能只是幾天的零花，對於有些人，卻可能是幾年的用度。
世界本就是如此懸殊。
何秀擰着眉頭想了好半天，終於眼睛一亮說，“我們給你搞個募捐吧，或者搞個DD籌。”
“啊，不行不行，”孫安雅瞬間漲紅了臉，“那我以後還有臉見人嗎，不行，那我寧願不檢查了。”
何秀怔了怔，然後無奈地聳了聳肩，“看來你還是不夠着急，……那你家裏能給你錢嗎？”
“怎麼可能，”孫安雅滿面愁容，“家裏一點錢都沒有了，我爸現在在醫院，住院費都還欠了一些。”
秦青婷說，“那，你們家還能想辦法借到錢嗎？”
孫安雅微微搖頭，“能借的都借過了。我今天都去借錢了，也借不到，就小凡借了我幾千，他也沒什麼錢，又不好問家裏要。”
何秀便沉默下來，然後突然轉身就上了牀，咕咚就躺下來，嘴裏又蹦出個字，“艹！”
她拿出手機搗鼓了幾下，然後說，“我就兩千，轉給你了！”
孫安雅怔了怔，有點感動地看着她，“秀哥……那你，自己還有錢嗎？”
“過幾天就回去了，”何秀在被窩裏甕聲甕氣地回答，“我留了車票錢喫飯錢，勞資還能餓死自己嗎？”
秦青婷愣愣地看了何秀一眼，然後低聲咕噥了一句，“這不內卷嗎。”
然後，她對孫安雅說，“我剩的也不多了，我明天算算，還能不能借你點。”
孫安雅又看着她，眼淚汪汪地說，“青婷……”
“得得得，別說了，”秦青婷擺了擺手說，“我們也幫不上什麼大忙，再想想辦法吧，睡覺睡覺。”
然後她也躺下了。
夏果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孫安雅，然後突然問了句，“安雅，那你要是借到錢，是準備先給你爸爸看病，還是先去做檢查啊。”
孫安雅怔了一下，然後說，“當然是……先給我爸爸看病了，我，我應該沒那麼着急的。”
“嗯，”夏果定定地看了她一會，然後說，“先睡覺吧。”
然後她也躺下了。
孫安雅怔怔地看了她一下，然後也爬上了牀。
夏果說，“關燈。”
聲控燈應聲關閉，宿舍便被黑暗吞沒了。
夏果自然並沒有睡着，她睜着眼，看着牀頭默默站着的“風”。
他的銀甲，反射着窗外照進來的微光。
夏果在猶豫。
說起來，現在她是宿舍最富有的人了。
在別人到年末緊緊巴巴地算計生活費的時候，她現在手裏有差不多近十萬的“鉅款”。
夏果家裏不算很富有，但也還不錯。
只不過夏果是很獨立的人，上大學後，她就幾乎沒有要過家裏的錢了，都是自己去兼職掙錢。
而近半年玩了夢界，法師之魂“撿來”的錢，夢界天使大賽得的獎金，再加上後來幫會每月定時發放的工資，夏果瞬間攢了數額不小的一筆錢。
張赫跟白思純給足了林風翼和她面子，雖然她請了不少假，到最後發工資的時候，卻一點都沒剋扣，都按全勤給結算了。
所以，夏果在猶豫，要不要借錢給孫安雅呢？借多少呢？
如果只是借幾百或者幾千，夏果都不至於糾結。
所以她在考慮的是更大的數額。
那就的確是需要糾結的一件事。
如果換做是秦青婷，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拿出自己能拿的所有的錢來幫助她，因爲兩個人有那個感情。
但是孫安雅對於自己而言，只能算是普通的室友，她們之間，也只有普通的感情。
夏果知道，從骨子裏來說，她跟孫安雅的性格和三觀都是不太搭界的。
有時候，孫安雅的一些觀點和見解甚至會讓她有些不適。
那麼，自己有沒有必要這麼聖母呢？
在尋常的情況下，夏果自然是不會親疏地“聖母”的，但是，不知道爲什麼，看着“風”的時候，她突然想到了林風翼，然後又想到了林悅曦。
夏果能感覺到孫安雅的絕望。
所以她突然想。
那時候，他是不是也曾這麼絕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