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忍嗎？你知不知道誰最殘忍？”
“楊妮！”孟方瀾想要阻止。
“讓她說！”楚傑覺得體內的小獅子在復甦。
“從哪裏說起？從你丟下柳嵐，她獨自上了出租車開始說起？”
“我不知道她坐的出租車，我去火車站找過，找不到，她關機。”
“你不知道？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你怎麼沒回去問過你父母，他們是怎麼逼着柳嵐離開你，那是在你的家鄉，柳嵐已經開始覺得肚子痛，那是先兆性流產的現象，可是她出於禮貌，出於對你父母的尊重，她要等着他們對她宣判完，然後再自己離開。爲什麼要坐出租車？她不能去擠火車，春運，人多，班次多，容易誤點。她也不知道你的家鄉哪個醫院更好，她要快速的回來，她要保住你們的小孩，可是半路的時候開始流血，出租車司機都嚇到，你知道我接到她的時候是什麼樣子麼？我一輩子都忘不掉的情景，她攤在車窗玻璃上，她求我，保住她的孩子，她留不住你，她要留住你的孩子。。。”
楚傑胃在翻涌，他的呼吸暫時的出現了停頓，他偏過頭，還沒調整好姿勢，哇的一聲，地上已經狼藉一遍。
用來支撐自己身子的手在顫抖，碰翻了桌子上的玻璃杯，跌落在地上，碎成了渣。門外的服務員聽到動靜跑進來，看着這場景，連忙去找清潔工。
楚傑的嘴角還殘留着污穢，他沒動，他保持着斜靠在椅子上的姿勢，他不知道自己的心跳是否還正常，呼吸是否還順暢，他只知道，他沒醉，他就是被雷劈到了頭上。
他的父母，他的小孩，他的柳嵐。。。所有的交替在一起，被楊妮一字一句的吐露了出來，他來不及理清這裏面的關係，前因後果，他滿腦子裏只有楊妮說的柳嵐貼在車窗玻璃上蒼白的臉。
他想動動自己的身子，身子已經失去知覺。他看着孟方瀾跑進跑出收拾殘局，他聽着孟方瀾安撫激動的楊妮，聽着孟方瀾拿過手機在給小胖打電話讓他來接楚傑。他沒辦法說出一個字，他呼出的廢氣都帶着嘔吐後的惡臭，他的靈魂在一點點下墜，墜入無底深淵。
小胖接到楚傑的時候也嚇到了，他後來形容，楚傑像一個被抽了魂魄的死人，毫無生氣。小胖送楚傑回家，給他清理身體，楚傑沒發出過一絲動靜，小胖本來想在次臥睡下，卻看着一直睜着眼睛盯着天花板的楚傑放心不下，只得抽了板凳在楚傑臥室裏默默抽菸提神。
整晚很多次楚傑反覆的嘔吐，剛開始還有一點殘留的食物，慢慢的全是清水，清水裏帶着點血絲，最後是黃黃的液體，那是膽汁被吐出來的顏色。
小胖充分發揮了名牌大學超級高超的人脈圈資源，古有魯迅棄醫從文，今有小胖的同學棄文從醫，找到幾個醫生同學後反覆比對楚傑的症狀，確認這樣的酒後嘔吐沒有大礙，小胖才放下了心。
折騰到天亮，小胖要去上班。《平行世界》他和楚傑不能同時缺席。可是楚傑的狀態無人守着確實很是擔心，無奈叫來紅桃頂替一天，再一天是黑桃來頂替。第三天小胖在猶豫到底讓誰來的時候，楚傑卻突然坐了起來，2天2夜幾乎不喫不喝的人突然起身，一陣眩暈又倒了下去，卻倔強的偏過頭，“我要喫東西。”
這樣的行爲像極了將死之人的迴光返照。
幸好，熬好的粥楚傑一點一點的吃了下去，嘗試了幾次能夠坐起來後，大家的心纔回到了心窩裏。
“你們回去上班，我再休息一天，我會回來上班的。”
“你確定？”應該是孟方瀾大概給小胖交代過前因後果，小胖沒有對事情本身好奇，他只是不太相信楚傑會這麼快恢復。
“我會隨時在微信羣裏發我的狀態。”楚傑說得誠懇。
幾個人互相看了看，好像一場打擊後的醉酒確實也不是天大的事，已經摺騰了2天了，再用一天來恢復體力，應該也說得過去。
“嗯。我知道。”
小胖看着楚傑好像神志也確實清醒的，“那你有什麼事就給我們打電話。”
“好。”
小胖他們一走，楚傑就立馬起身，翻箱倒櫃找護照。之前回國後閒的無聊，去過了美籤，他隱隱的覺得有一天他會去美國，陪着柳嵐，去見晴兒。沒給柳嵐說，是不想影響柳嵐，萬一柳嵐想獨自去見晴兒，萬一她覺得家庭團聚楚傑會顯得多餘。楚傑還刻意百度過，美籤一過就是十年有效，每年只需要自行更新信息。他以爲會很久很久纔會有機會去美國，只是沒想到，來得這麼快。
是的，楚傑要去美國，他想要去找到柳嵐。
他記得過美籤時候的場景，排着長長的隊，過着各種複雜的安檢，簽證官在高高的櫃檯後面隔着玻璃，目光如炬。
楚傑前面一個單身姑娘因爲一連串的問題回答得結巴，又因爲體型偏胖，被懷疑要去美國產子，拒簽了。到楚傑的時候，因爲沒任何壓力，楚傑表現得很輕鬆。金髮碧眼的簽證官用流利的英語只問了楚傑一個問題，“去美國做什麼？”
“旅遊。”
然後簽證官看了一眼楚傑，蓋章，通過。
護照被丟回來的瞬間楚傑有些蒙，那些偷偷看過的面籤攻略完全沒用上，遞過去的一整疊資料簽證官看了不到1/5，楚傑當時恨不得當場發朋友圈，美籤難過到底是個什麼梗？
可是他沒發，有些小祕密不能被曝光，有些小喜悅不能被分享。
楚傑捏着護照，他真的要開始一場旅行，沒有目的地，沒有時間限制，他要去尋找，他不在乎尋找過後的結果，他只知道，他要去確認柳嵐是否安好。
任性會上癮，當初關機嘗試了任性後的安寧，這一次，他又要放縱自己更大的任性，所有的後果他都願意承擔。
關於美國的所有信息，楚傑都來自於美劇。而這些信息彙集在一起，無非也就只有幾個城市的名字，他努力回憶柳嵐提到的關於美國的所有細節，寥寥無幾。大概是柳嵐刻意隱瞞，大概是楚傑刻意不去觸碰，他唯一有的是柳嵐曾經發過的一張照片，晴兒暫時居住的房子，三層樓的白色小洋房，門口有大片的草地，聽說房子背後還有游泳池，柳嵐說過，她在美國的唯一運動，就是每天去游泳池裏撈起掉落的樹葉。
哦，對，游泳池旁有一棵樹。
將關鍵詞放進搜索器，好了，10多萬條信息，所有的房子都長得差不多，依然猶如大海撈針。
看許許多多攻略，有一條攻略寫，“如果你想要去天堂來拉斯維加斯，如果你想要到地獄來拉斯維加斯。”
楚傑直起脖子，這是他想去的地方，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如果能夠再見到柳嵐，他想告訴柳嵐，“我去過天堂，去過地獄，只爲了再與你相見。”
牆角擺放着落地花瓶，那是柳嵐買來的裝飾，她說以後要搬去新家，要讓這個花瓶每天都插滿鮮花，楚傑說，臥室一定要放合歡花。柳嵐笑罵他，誰要跟你合歡，誰要買下合歡花。
一語中的，不見合歡花，只留楚傑空依相思樹。
攻略上說拉斯維加斯永遠的火熱如夏，即使獨自前行，也感受不到任何孤單的淒冷。沒有猶豫，楚傑迅速的定了拉斯維加斯的票。
動了動自己重如千斤的頭，楚傑閉着眼睛，躺回牀上，再不要看這熟悉的房間，再不要想起柳嵐的名字，如果人生是一場逆旅，楚傑希望從拉斯維加斯開始，他希望自己以後的日子都溫暖如夏。
即使，他要永遠孤獨。
沒有告別，沒有牽掛，12個小時後，楚傑即將開始自己的逃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