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趙菲菲會在下班的時候問，“回家麼？”
楚傑答，“回，回自己家。”
這個時候趙菲菲一般就不回消息了，不是同意楚傑的行爲，是不願意強迫，多說多錯，乾脆就沉默了。
幾天前楚傑快透不過氣的時候試圖和趙菲菲討論過事業和生活的區隔，他不是被趙菲菲背後的男人這種稱呼所累，他是對目前的工作失去了起碼的興趣。
他們身處風波，驚濤駭浪，依然讓楚傑覺得生活是一潭死水，他知道，根本的原因，是他失去了興致。他想要換一種工作環境，不需要多高的收入，只要能讓他找回對生活的激情。
同時讓楚傑失去興趣的，還有他的房子。楚傑一個人去收了房，開發商讓他檢查房子問題，他看也沒看直接簽字確認無誤，趕走了工作人員，一個人在房子客廳正中蹲着。菸頭一根接一根，菸灰掉落在地上，和地面殘留的水泥灰混在一起，卻依然涇渭分明。始終不是同類，最深的擁抱，也隔了距離。
楚傑不敢深想這樣的比喻該適用在誰和誰的身上，想得越多，越容易計較。買下這個房子的時候是柳嵐一直陪着，各種比較性價比，甚至連定金都是她付的，那時候對未來的憧憬是職位能有一丁點提升，讓房貸變得容易，可以更從容的和柳嵐享受生活。眨眼之間，他的職位一步登天，他的房貸一次性結清，他的柳嵐，離他而去。
視線所及的即是擁有的，現在，都成了最不緊要的。
楚傑給趙菲菲普及過戀人之間的安全距離這個概念，就是再親密的戀人都一定要讓心和心之間有點距離，這樣可以抵禦所有的熱脹冷縮，避免掉大部分的摩擦，對這段感情反而是有利的。
道理淺顯易懂，楚傑也不知道趙菲菲到底接受了多少，但是他自己知道，和柳嵐在一起的時候，他自己都不懂這樣的道理，不是不懂，是不需要。現在需要，所以他發明了這套理論。
他突然，想和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保持距離。
接近過年的時候趙菲菲和楚傑商量今年過年怎麼過，她爸爸不在了，不用回老家，楚傑想也沒想，脫口而出，“那就好好陪媽媽，我也要回家陪父母。”
趙菲菲匆忙壓抑自己的失望神情，陪着楚傑去超市買回家看父母的禮物，她真的非常用心的給楚傑父母挑選各種心意，衣食住行全方位考慮到，楚傑嘴裏唸叨着，“少買點，少買點，春運提着不方便。”心裏依然是感激的，每一秒都在告誡自己，快點恢復狀態，回到心甘情願給趙菲菲求婚時候的狀態，他確定，那個時候，他是真心的，他真心的覺得自己的餘生可以交給她。只是，這場戰役打得太累，磨了他所有的興致。
臨近除夕第三天，公司基本已經放假，對公司的每一個員工來說，今年都是豐收的一年，分到的期權股份足夠他們在這個春節回到父母家人身邊揚眉吐氣。普通員工其實真的幸福感更高，完全不受任何上層鬥爭的影響。楚傑想，如果自己還是個普通員工，那現在應該也會在心裏盤算怎麼回去給父母邀功，怎麼在同學聚會里去假裝低調的故意炫耀。那時候，眼界很小，世界很小，幸福唾手可及。
周哥來找楚傑的時候楚傑有些意外，而且，他就約在公司樓下咖啡廳，也不上樓。
“這轉眼一個月沒見着周哥了。”楚傑一進咖啡廳就禮貌的寒暄。
周哥的表情有些微妙，“是啊，你這一個多月都沒回過家了。”
楚傑遲疑了一下，“辛苦周哥照顧菲菲了。”
“照顧她和夫人是我的工作，不存在辛苦。”
氣氛突然的尷尬，兩個男人坐在咖啡廳裏這種事本來就略微尷尬。
“你們是出了什麼問題了麼？不是應該苦盡甘來麼？你已經求婚了，卻也再沒提過了。”短暫沉默後，周哥還是直入了主題。
“到我這個年齡，說愛，太奢侈。但是菲菲，是我真心的覺得，值得愛。”
楚傑沒擡頭，視線看着面前的綠茶杯，竹葉青的葉芽尖尖的，密密麻麻排列在水面，翠綠得讓人的心情都稍稍明媚，“我都知道，心無旁騖的愛着我，你們不用說我都知道。周哥你是真的太費心了，你對菲菲的愛，比菲菲對我的更甚吧。”
楚傑覺得自己的語氣沒太好，擡眼看周哥的時候周哥的臉色竟然沒多大變化，只是慢慢的搖搖頭，“不，我比不上她對你的情深。”
周哥盯着楚傑看，楚傑慢慢直起身子，往椅背上靠了靠，擺出一副不是太感興趣的樣子。
周哥輕輕的嘆氣，“你以爲的她愛你的程度其實都遠遠不夠。如果不是她太愛你，我是不會捨得讓她這麼辛苦的。”
楚傑不說話。
“我知道，你還在怪我對柳嵐的無禮。我不會對我做過的事抱歉，因爲我沒覺得我有錯。如果重新來過，我一樣會那麼做，我的職責要求我只需要捍衛趙家的利益。柳嵐的每一步都是對趙家的傷害。”
“我只是覺得男人對女人動手，確實太過不禮貌。”
“所以你因此遷怒於菲菲，對菲菲冷暴力？”
楚傑頓了一下，仔細思考周哥的話，好像他自己也沒想到這一點，不過如果這樣，也能解釋通爲什麼突然而來的窒息感。
“我們都會因爲得不到自己最愛的那個人，而接受其他人。而菲菲不會，得不到你的時候就等你，得到你的時候就更是一心一意。她去低價兜售其他公司股份的時候你只是坐在辦公室裏冷眼旁觀，你不知道她面對的是什麼，憑這兩眼與百臂或千手不能防。高高在上的公主一旦遇低谷，所有人都會不自量力的想要分得一杯羹，但是菲菲自始至終，再難都只願意在價格上做妥協，對於人家提出的其實可能只是逢場作戲的要求，她都堅決拒絕。她的每一寸肌膚和心上的每一寸紋理，都是留給你的。這世間真的太不公平，你能理解柳嵐的逢場作戲，卻對一個對感情潔癖到極致的人百般挑剔，我不是文化人，真的理解不了你們文化人。但凡我能找到一丁點除你之外能讓菲菲快樂的事，我都不會來找你見面。”
“如果可以選，我還寧願你們從未在一起過，她遠遠的喜歡你的時候，更快樂。”
楚傑依然不搭話，看着杯子裏的綠芽一片片的慢慢的往杯底飄落，端起來，重重的喝了一口，綠茶頭泡的苦澀在脣齒間遊蕩，“如果，我是問心有愧不願意面對她呢？”
“還非常的想念柳嵐，這是你的愧疚一。接受了汪有格最後一筆兌現的錢，你用來還清了房貸，這是愧疚二。對和菲菲走入婚姻漸生恐懼，這是愧疚三。”周哥一字一句說得很慢，他的總結能力超出了楚傑的想象。
“這不是我說的，這是菲菲說的。在這種狀態下接受汪有格的錢很容易滿盤皆輸，股市的事我不懂，但是這種交易應該算不上光明，如果被別有用心的人逮住，麻煩非常的大，菲菲一直在做準備，準備因爲你的這個錯誤，一無所有。”周哥拿開他自己面前一口都沒碰的茶杯，“我不用唾棄你，到最後，你會連你自己都唾棄。”
周哥起身，頭也不回的出了咖啡廳。
楚傑目送着周哥遠去的背影，越來越遠，漸漸消失在人羣中。他突然很想有個地縫，鑽進去，讓所有人看不見，看不見他的人，就看不見他的軟弱、齷齪和無能。當自己所有想追求的東西都遺失殆盡，那麼，如果還對這個世界有殘念，還想要苟活，唯一的途徑，是儘量的成全，成全別人的需要。
楚傑摸出手機，找到柳嵐的手機號碼，發了短信，“我去結婚了，祝你幸福。”
然後撥通趙菲菲的電話，“我們回趟老家吧，按照老家的習俗，過年要給逝去的親人上香，我們去給爸爸上香吧。”
趙菲菲在電話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像心口積攢了很久的淤血，噴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