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齡的變化最直觀的感覺是身體的變化，年輕的時候不知道生病爲何物，過了三十歲，剛剛在春暖花開的季節，楚傑就接連生了兩次重感冒。都因爲換季時候的嚴重過敏原帶來的抵抗力下降。
已經提成策劃部經理的小胖經常毫不顧忌的自由出入楚傑所在的總經理辦公室，在所有鬥爭塵埃落定後楚傑主動找小胖喝過一次酒，解釋了之前的距離感是情勢所迫，不想連累小胖，小胖本就是性情中人，一番懇談後，他們又恢復了過命的兄弟情。於公於私楚傑都無法離開小胖，工作上小胖的能力不用說，私人來說，楚傑覺得這2年下來，小胖的插科打諢似乎是他唯一的笑料，那種沒有任何瑕疵的，單純的笑。
小胖取笑楚傑的感冒，“老病頻繁新犯，會有舊人來。”
楚傑立馬繞開他的話題，“這一兩個月感冒整個人都不好了，經常記不起很多事，放的東西轉身就不見了，昨天更奇怪，我的感冒藥都不見了，重新去開了，結果今天又冒出來了。”楚傑指了指桌子上的兩盒藥盒，算是證明他說的話。
小胖點點頭，“嗯，那你不是感冒，是中邪！有人在你的周圍遊蕩，要用你用過的東西來做法事的引子。你下次可以去調取監控看看，到底是誰？”小胖邊說着邊煞有介事的在房間的各個角落左看看，又摸摸，還在楚傑辦公桌背後的落地窗停留，眯着他那本來就很小的眼睛望向窗外，“你看對面那樓，多少個窗戶可以看向你這辦公室，如果我有一把狙擊槍，對面任何一個房子，分分鐘要了你的命！”
小胖做出一副狙擊槍瞄準的樣子，對着楚傑。
“神經病！”楚傑一把擋過小胖伸過來的手，“不幹正事了？”
小胖瞪大了眼，“你這人是不是有毛病，你讓我過來看一下你的演講稿，我都奇怪了，你祕書是生活祕書麼？不工作的？演講稿這種事你都叫我。”
楚傑一拍腦袋，“哦，你看吧，我說最近病得健忘了吧。”趕緊走回電腦前，邊開文檔邊說，“這次母校校慶，要回去講話，所以慎重了些，而且我是中文系畢業的嘛，我想講講中國文字之美這種主題，但是我覺得你比我更擅長文字。”
“楚總，這下該承認了吧，哲學是一門綜合性學科……”小胖剛想賣弄，楚傑一把扯過他，按在座椅上，“不是哲學厲害，是小胖厲害，小胖行走江湖，天下無敵，別囉嗦，速度看，看了給我做修改意見，我好加緊時間背，本來最近記憶就不好，又不習慣拿稿子講。”
小胖閉了嘴，認真的在電腦面前看，楚傑閒得無事，站在落地窗前望着對面那棟樓，那種密密麻麻的窗戶應該是棟公寓樓，好像也是才交房不久，楚傑對身邊的事一直沒多關心，以至於每天經過的地方平地起了高樓都沒多大的印象，他的記憶裏連這高樓以前的樣子都沒有。他覺得這樣的公寓裏住着應該是很有熱情的，這種小套間大多是年輕人的選擇，他們對於未來都是錦繡的憧憬。
楚傑覺得自己的心態比年齡老得更快，年輕的時候聽李宗盛，聽懂的都是中年的蒼涼。到了中年，卻很少聽歌，怕沒來由的一句歌詞都能輕易的撞進自己的內心，中年人的心境確實是歷經滄桑，卻沒有變得銅牆鐵壁，那些創傷的裂縫裏柔軟得沒有一絲抵抗力。
比如小胖無心的一句，“舊病新犯，會有舊人來。”楚傑的情緒就開了小差。
楚傑的生命裏沒有舊人，除了柳嵐。只是，他一點都不希望她回來，沒有她的消息，會假設她還一個人，沒有新的戀情，沒有將她的笑容交付新人，如果她回來，他們在路上碰到，楚傑覺得他可能會不知道該報以什麼表情。
愛情是有慣性的，它無法在對方單方面宣佈結束的時候就立馬停止，它也無法在自己打定主意結束的時候也立馬停止。對於柳嵐，楚傑已經不能用放棄這樣的字眼，他一次次都在放棄，依然會一次次的想起，他加起來前後快三年的時間來接受失去柳嵐這件事，他越來越平靜，她的模樣越來越淡，但是，當初和她相處的那個自己，卻越來越清晰。
走出一段感情，大概會有這樣幾個階段。接受分開的事實、徹底放棄挽回、平靜的可以談論她的近況、徹底的不再談起她直至忘記她、最後，忘記那個和她在一起的自己。楚傑覺得，自己終於走到了最後一個階段，自己的這兩次重感冒可能是最後的煉獄，白細胞最終會打敗細菌，將那些壞死掉的細胞全部清除出他的身體，包括那個叫愛情的病毒。
“我怎麼知道，我又沒結過婚，又沒經驗。”小胖翻完了筆記本上文檔裏的最後一個字，轉過身體望着楚傑，“你今天是有情緒麼？想說話？病人的軟弱？”
楚傑從窗口走回自己辦公室的沙發，坐下，盯着茶几上的功夫茶具。這個辦公室是以前汪有格的，這茶具也是他的，重新規整辦公室的時候楚傑換掉了所有東西，唯獨留下了這茶具，楚傑給的理由是，他自己也不用，放在那裏當擺設就好了。
其實，祕書做事，根本不需要老闆給出任何理由，楚傑非要給個理由，一個原因是因爲他一直比較謙遜的性格，對周圍所有人都充分尊重；另外一個原因，大概就是最淺顯易懂的法則，解釋就是掩飾，楚傑想要掩飾的是曾經趙菲菲無意間提過，柳嵐在汪有格的辦公室裏經常泡功夫茶，泡茶的技術很好，她的茶具應該用就是這一副，那麼這茶壺、茶杯都應該沾染過她的溫度，手指的、嘴脣的溫度……
“楚傑？”小胖對着走神的楚傑叫。
“哦。鼻塞久了都感覺缺氧。”楚傑自嘲的直了直身子，又伸手捏了捏自己的鼻子、脖子，一副想要努力擺脫病症的樣子，“快點好吧，這感冒着去參加校慶，年輕的學妹們該有多失望啊。”
“失望的不是你的感冒，而是這麼優秀的楚師兄竟然不近女色。”
“好好說話哈！我那叫對婚姻忠誠，對感情專一。”
“別別別，婚禮都還沒辦的人，說什麼婚姻忠誠。”
“是不是應該先辦結婚證？”楚傑起身去自己桌子上拿水杯，眼睛瞟了一眼水杯上的圖案，一顆紅心加一個菲字，這是趙菲菲特意定製的，楚傑的許多用品上都有這種定製圖案，小胖他們起初還嘲笑一下，久了，也都習慣了。
是該結婚了，老夫老妻的生活狀態太久了，怕最後連辦婚禮的激情都沒了。
“幫我查查民政局婚姻登記處的地址。”楚傑示意着小胖。
小胖憋憋嘴，“我又不是你祕書，這些事爲什麼不讓祕密去做。你的祕書閒得嚇死人。你這樣會讓人家心裏不安的，不被需要的感覺多了就會考慮辭職什麼的。”嘴裏這麼說着，小胖還是轉過椅子，對着電腦給楚傑百度地址，邊查邊說，“你是不是還是應該求個婚什麼的？”
楚傑正準備說，“哪需要這些花哨的東西啊。”話還沒出口，小胖跟了句，“人生如戲，大家都在拼演技。”
楚傑遲疑了一下，嘆息，“誰都不容易。”
“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堅定下去，在最難的環境下選擇了對生活苟且，到了舒適圈就不要想要追尋內心的純淨。”
楚傑擡頭看着小胖，他真的是個被策劃耽誤了的哲學家，他的話，一個字都挑剔不出毛病。委婉卻又直白，委婉的是一個字沒提楚傑的感情生活，直白的是每一個字都在靈魂拷問着楚傑。
“不會的。這個世上再沒有人比菲菲對我更好。我很享受現在生活的平靜。”
“如果你只把菲菲的好作爲守護着平靜生活的底線，那也很危險。”
“什麼意思？”
“如果還有人比菲菲對你更好呢？”
楚傑搖頭，“那也要追上菲菲已經陪伴了的三年時光，時間不能倒回。”
小胖瞟了眼電腦右下角，再定睛，仔細的看了看，“我以後可以轉行做神算子。”說完將電腦屏幕轉過去，對着正在疑惑的楚傑，“舊病新犯，舊人迴歸。”小胖從老闆椅上起來，路過楚傑拍了拍楚傑的肩膀，“你說的話你自己都不信。不管怎樣，做朋友的，只希望你幸福。人生經不起太多的折騰。我回去工作了，婚姻登記地址在桌面上，稍微動點心，策劃個浪漫的求婚儀式，任何女人都需要這種儀式感的。”
楚傑目送小胖離開辦公室，拉回電腦，坐回椅子上，看着屏幕右下角掛着的微信客戶端，一排又一排的留言：
“楚傑，好久不見……”
“你的郵箱裏，我發了一些東西給你，你去看看。如果你那個郵箱地址還在用的話。”
柳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