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精緻的馬車停在無極觀前平整乾淨的青石板路上。
純陽子撐着傘,殷勤地看着臺階上風姿端雅的封宬。
“殿下,這是觀內最好的車架,雨天溼滑,這車穩健又結實,必不會叫殿下趕路途中受顛簸之苦。”
封宬掃了眼那車,上好的紫桐木,一輛造價便是百餘金。倒是好闊綽!
低低一笑,“費心了。”
卻並未動。
純陽子一愣,瞧他神色並非不喜,不知爲何卻又這般不動聲色地拒絕。
心下不由隱生惴惴,暗道,傳聞這三皇子性情古怪喜怒不定,如今看來,怕是更有過之而無不及。
又笑了笑,上前,伸手,“雨下得大,貧道扶殿下一把。”
不料,尚未靠近,就被旁邊孔武有力的侍衛給直接擋住!
他頓時面露尷尬,乾笑了兩聲,正要說話。
“嗒嗒嗒。”
後面,又行來一輛馬車。
純陽子扭頭一看,正是封宬之前乘坐的那輛。
“這……”
他朝封宬看去。
可矜貴尊榮的三皇子殿下自然不會跟他解釋什麼,側過身來,身邊的侍衛便‘啪’地打開了雨傘。
“啪啪啪。”
雨水打在傘面上急切又慌亂的聲音,好像純陽子現在愈發無處安放的無措。
他忽而朝旁邊搗了下。
小心地守在一旁連頭都不敢擡的風塵子一個激靈,猛地朝前一撲,趴跪在了封宬的馬車邊。
封宬腳下微緩。
純陽子上前笑道,“不叫殿下費力,這是小徒風塵子,得做一回殿下的腳凳,是他的榮幸。”
風塵子被淋了滿身的雨水,手腳趴在潮溼的地面上,說不出的難受。
可卻一臉的心甘情願。
“呵。”
封宬像是被逗笑了,彎脣開口,“趙四。”
純陽子心下莫名,正不知這位心思莫辨的皇子到底是個什麼意思時。
旁邊,趙四突然上前,一腳踢在風塵子的身上,怒斥,“滾開些!休要髒了殿下的腳!”
他本就是軍武出身,又生得健壯。
這一腳下去,瘦得跟竹竿子一樣的風塵子,頓時跟蹴鞠一般,直溜溜滾到了一邊!
“啊!”
他慘叫一聲,於雨中驚惶擡頭,不料竟意外看到了那素色雨傘下,精美優雅似塵似仙的男子。
頓時愣了。
趙一橫了趙四一眼。
趙四摳了摳臉,撇嘴,小聲嘀咕,“我也沒用力啊!什麼男人這樣輕骨頭啊……”
“殿下恕罪!”
被嚇到的純陽子臉都白了,連忙要跪下,結果一回頭,居然看到自家徒兒傻愣愣坐在水裏,張着嘴盯着封宬直勾勾地看!
赫然一副入了色迷之相的徵兆!
頓時又氣又惱!心中大罵!
匆忙擋身過去,一邊惶恐開口,“小徒無狀,請殿下……”
然而,話沒說完,封宬卻已上了車,站在車門邊,終於是側眸看了他一眼。
面上依舊那幅淡雅貴榮之態。
“真人不必爲這些微末小事費心。回京都這一路只怕諸多勞頓,真人不妨費心卜算幾卦,也免得諸位辛勞。”
語調在這瓢潑的大雨裏不甚清晰,卻又叫人聽在耳裏只覺幽然冷離。
純陽子僵了僵,面色隱隱發青。
不敢再爭辯什麼,只低頭陪笑,“是,殿下放心,貧道必定竭盡全力。”
“哐啷。”
車門關上。
純陽子的臉色又難看了幾分,看了眼站在車邊牽着馬的趙四,被他狠狠一瞪,只好轉回身。
結果看到風塵子居然還坐在雨水裏頭,看着封宬的馬車雙眼發直。
頓時一股子悶火直衝而出!
走過去,狠狠地踢了一腳,低罵,“收起你那歪心思!敢壞了大事,爲師煉你做傀!”
風塵子被踢得幾乎再次要慘叫起來,誰知一聽純陽子下一句,頓時嚇得一個冷顫,忙不迭搖頭,“師父!徒兒不敢!師父放心!”
“哼!”
純陽子一甩袖子,繞到後頭的一輛馬車邊,朝左右看了看,皺眉問:“你師弟呢?”
風塵子捂着痛處一瘸一拐地跟在後頭,“不知……”
誰知,話音未落,馬車車窗裏忽然鑽出個頭來。
嚇得風塵子一個踉蹌,“啪!”再次摔坐在雨裏!
他又羞又惱,下意識朝封宬的車上看了眼,又回頭去瞪車窗後面無表情的少年。
少年卻又縮了回去。
純陽子似乎又想起什麼,轉身到前頭去吩咐了什麼。
風塵子沮喪地上了車,剛想要脫下溼漉漉的衣服。
肩膀忽然被按住。
他嚇了一跳,扭頭就見少年近在咫尺的臉,那雙邪氣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頓時寒毛直豎!
連連往旁邊躲,“你你,你幹什麼!我告訴你,你要敢亂來!我,我可……”
“你動了色念。”
少年忽然咧嘴笑開,扒拉着他的肩膀纏近過來,直把人壓着半躺半靠在側壁上,然後笑眯眯地用一根手指點着他的胸口,語帶蠱惑地說道,“我幫你啊?”
另一邊的馬車上。
封宬依舊一副松懶憊怠的樣子,靠在軟枕裏,神情淡漠地窗外的大雨。
趙一從一旁的壁櫥裏收拾了些茶點,端到他面前,跟着看了眼窗外,道,“這雨也不知何時會停。那純陽子的卜算看來也不過爾爾。”
封宬收回視線,輕慢說道,“玄術一門,本就虛幻皆多。不過心之所念罷了。”
一邊掃了眼精緻碟盤裏的糕點,挑了一塊龍鬚酥。
趙一立時提起茶壺,倒了一盞茶,點頭,卻又露出幾分不解,“殿下既不信這玄術,緣何還要南下?”
悠然淡雅的茶味在車廂裏飄繞開來。
封宬嫣脣微動,朝趙一瞥了眼。
趙一一驚,立時意識到自己多問了,趕忙將茶盞放到他手邊,轉開話題,“殿下,今日看這純陽子諸多行事作態,只怕是個不堪大用的。”
封宬喝了一口清茶,笑了笑,“本就用來釣魚的餌罷了,需他大用做甚?”
然後又夾起一塊桂花糕。
趙一頓時明白過來原來殿下胸中早已城府。
心下大安,也跟着笑起來,再次說道,“此處往西,天水鎮上,還有個真元觀……”
不想,話沒說完。
馬車忽然‘咯嗒’一下停了下來。
封宬夾在筷子裏的第三塊茯苓糕掉回了盤子裏。
貴雅的眉尖輕蹙。
趙一回頭,探到門外,“怎麼回事?”
很快,龍四的聲音響起,“殿下,雨勢太大,前方山體滑坡,擋住了離開的官道。純陽子來報,說距離此處三裏外,有一條河道,可改舟船趕路,繞開此處。”
趙一回頭,看向封宬。
封宬放下筷子,再沒了碰的興致。
又看向車外的大雨。
然後,沒什麼神情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