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指併攏,點在‘他’的額上,唸了幾句咒。
王昌轟然倒地。
喜婆一飄出,便立時撲向月娘。
母女二人抱在一塊兒,嚶嚶地哭了起來。
鄭秀才坐在一旁跟着一起抹眼淚。
封宬側眸看雲落落。
便見她沉默不動,不知在想什麼,一雙略顯妖異的月眸,安靜純然。
腳底金芒瀲灩轉動。
分明周圍已無險象,緣何她還操以術法?
封宬疑惑地朝半空看了眼。
那巨大的樹繭還懸在那裏,內裏那個嘴巴很壞的小胖子,好像……已經死了。
他面色清寒,眸色平靜。
正要收回視線,卻見頭頂的黑暗彷彿如潮水漸漸褪去。
月華無聲又溫柔地順着黑暗的邊際流淌下來。
落在那樹繭上,又落進院子裏。
雲落落腳底的金芒,也隨着周邊光亮的四染,一層層黯淡。
忽而。
那邊喜婆驚叫了一聲,“月丫頭!”
封宬轉眸,就見月華灑下時,月娘的魂體,居然開始點點散開!
他頓了頓。
突然回頭,看向雲落落。
看她眼底平靜的溫憫,看她腳下,散去的金芒。
原來如此。
那一刻的堅持,是爲了不讓頭頂的陰霾那麼快散去麼?
爲何呢?
他又聽到那邊鄭秀才和喜婆一起爆發出的悲痛哭聲。
“不要,月丫頭,月丫頭,不要離開娘啊,我的女兒啊!我苦命的女兒啊!!!”
“月娘,你看看我!別這麼快走好麼?月娘,月娘!”
——爲何要這麼做?她不是不懂麼?
喜婆猛地朝雲落落再次跪下。
“小先生!您救救她吧!她知道錯了!知道錯了啊!她是個好孩子,是我這個做孃的不對,給她找了這麼個畜生,小先生,求求您了,我什麼都給您,都給您!您救救她吧……”
“娘。”
魂體已消散了一半的月娘伸手,擦掉了喜婆臉上的淚,“是女兒不孝。您別難過,都是女兒不好,帶累了您一輩子。”
“月丫頭!不是的!都是孃的錯!是孃的錯啊!!”
魂體已然消散了大半。
月娘又轉向哭得不能自己的鄭秀才,朝他笑了笑,“多謝鄭先生,最後救我於水火,不令我犯下難悔大錯。”
鄭秀才的淚水流得更多了,拼命搖頭。
她朝他笑得溫柔,終於再次露出曾經那個溫婉可人的小女兒情態來。
“月娘多謝鄭先生深情厚意,此生無緣,祝願先生,早日登科金榜題名。”
鄭秀才哽咽難以成聲。
月娘最後又轉向雲落落,看她銀月露珠似的雙瞳,問:“小先生,我死後,是否就魂飛魄散了?”
身帶血煞,又化厲鬼,自是無歸去處。
雲落落沒出聲。
喜婆和鄭秀才哭得肝腸寸斷。
月娘卻是笑着擡頭,看着半空的月,輕嘆。
“多好的月色啊,好想能看一場雪……”
話沒說完。
魂體飛散。
“我的兒啊!”“月娘!!!”
封宬轉臉,就見雲落落也盯着那半空的月色在看。
神色安和。
然後,緩緩擡起手。
中指指節上,那驚人的符文,在月華的照射下,無聲消散。
不知從哪兒飄來的一朵半開的桃花,落於掌心。
她眼瞼微垂,再睜開時,眸中水月散去,澄黑無波的眼瞳,盈澄澄一片寧和。
院中的哭聲,不知一直持續了多久。
夜水無波,只那淺淺悲痛,徐徐漫漫,蓋人心頭。
封宬沉默着聽那哭聲,想去看看雲落落此時又會是個什麼樣的神情。
卻看到她不知何時走到那懸於半空的樹繭下,雙手結出手訣,對準那半空的樹繭,口中唸唸有詞。
似是早料到般,他微微一笑。
月頭慢慢西斜。
不知過了多久。
坐在地上的鄭秀才感覺自己好像要哭完了這輩子的淚水,忽聽頭頂清晰傳來一聲‘咔嚓’聲。
像是鏡子碎裂,又好像是什麼東西要破繭而出。
破繭?
他茫然擡頭。
就見那懸在半空的樹繭上,忽然一塊柳條扭成的殼,掉落下來。
“砰!”
落在地上。
接着,又是一塊,兩塊……很多塊。
他愕然地看過去,就見雲落落站在那樹繭下,雙手呈如花手訣,正對着那樹繭。
然後,往上一託。
“咔嚓咔嚓咔嚓!”
柳殼剝落的聲音陡然加劇!
他驚得往後躲了躲,卻被腿上的疼痛牽扯得倒吸一口冷氣。
誰知卻聽到身旁喜婆的一聲輕呼。
他看過去,發現喜婆一臉淚水卻掩不住驚訝地擡頭看半空的那樹繭……不對,一個飄在半空的發出滿綠光芒的……
小娃娃。
那小娃娃徐徐下落,最終,落在了雲落落托起的如花掌心裏。
他雙手交握胸前,雙眼緊閉,似乎……毫無生氣。
身上依舊是胖乎乎的,穿着柳綠的肚兜,頭頂一根柳枝,柳枝上……一片萎頓發黃的葉子。
光着個屁股蛋子。
縮得只剩巴掌大小。
不過,他的胸前的肚兜上,卻掛着一塊碧綠似玉石的圓物,那籠罩通體的綠光,正是從這圓物上發出。
圓物的正中心,還有一點金光似星,一閃而滅。
雲落落一手將他託着,另一手劍指在那圓物上一點。
綠光旋即消失。
小娃娃也化作一根嫩綠的柳枝,盤在那圓物上。
通知始末的喜婆隱約猜想——這便是那柳妖的本源了?
視線落在雲落落已微微發顫的指尖上,長久地不曾挪開。
雲落落不曾注意到喜婆的注視。
將柳條再次收於小兜中,按了按手腕,轉過身,來到喜婆身前,朝她伸手。
喜婆看着她還有點兒顫的手,又看了看她。
“我要的。”雲落落開口。
喜婆陡然明白過來。
掃了眼地上不知死活的王昌,伸手,自袖中掏出一個小小的紙人。
將紙人雙手捧上。
雲落落接過,看了一眼,收進袖袋中。
喜婆未料到她拿到東西后,居然什麼都沒問地收了,一時竟露出幾分無措來。
然後看雲落落又轉身,將滿地的符紙一張張撿了起來。
她茫然地張了張口,似乎想說什麼,卻看着撿紙的雲落落,不知該說什麼。
好一會兒。
沙啞的聲音響起。
“小先生,方纔那些……亡魂,也都是可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