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宬垂眸,看了眼手裏的帕子,那清穆的香氣分明很輕,卻彷彿能遮蔽了這滿屋濃厚的血腥氣,習習繞繞地鑽入鼻息中。
——誰知……
那所謂的富貴溫柔鄉,竟是那般糟蹋女子的地方。
若是個雅緻金貴些的地方,那也還好說。
偏那書生,卻將貓妖帶去了山下縣城裏最下九流的一個窯子裏,只因那買人的老鴇子多出了一兩銀子!
貓妖至今還記得。
當時書生拿到錢袋後,看向他時,那如同貨物般輕蔑又嘲弄的神情。
他一句話也沒對他說,便掂着錢袋,滿足地摟着一個衣衫不整的女子,哼着曲兒走了。
看都沒看被大漢綁起來的他一眼。
他疑惑地問了一聲:“你爲何要騙我?”
書生竟當場大笑起來,還使喚旁邊的大漢,“好好教教!還嫩的呢!便宜你們了!”
大漢伸手就要來撕他的衣裳。
他一掌將大漢推開。
不知怎麼就生了怨恨。
腦子裏全是那書生的笑,書生的溫柔,書生的許諾。
“喵嗚!”
“有妖怪!”
“妖怪!!!”
他不知怎麼就變了樣,待清醒時,卻看到那書生驚恐駭然地躺在地上,抖如篩糠地看着自己,不斷求饒。
“貓奶奶饒命!我,我錯了!救命,救命啊!!!”
他張了張口。
尖利的牙齒幾乎要咬碎書生的頭。
忽聽。
“孽畜!休要傷人!”
便是紅光一閃,他再沒了意識。
搖椅上。
水七不耐煩地擡起頭來,“你沒完了?還要說到我師父?是不是準備把這十幾年的事兒全說一遍啊?那我們都在這陪你等死算了唄!”
師父?
封宬終於聽到身邊長久沉默的雲落落問:“那貓妖被收服了麼?”
他分明一直只稱‘貓妖’,可有心人皆能聽出他說的是誰。
可雲落落卻這麼問。
封宬看着她平和溫謐的眉眼,微微彎脣。
老丈神情微緩,朝雲落落感激地看了眼,搖了搖頭,“沒有。他遇到了一個好心的道尊。”
水七撇撇嘴,翻了個白眼兒,沒開口。
老丈卻朝他看了眼,眼神溫和,“道尊將那差點行兇的貓妖鎮壓後,帶去別處,化去戾氣,然後……教他保持人形之法,還告訴他,如何在塵世立足。”
說着,他眼神一黯。
水七皺了皺眉,忽然開口喝斷,“少說些有的沒的!趕緊說正事兒!”
他強行的打斷,沒有讓老丈覺得不快,反而歉疚地朝他看了眼,然後纔再次轉向雲落落,輕聲道。
“正因有了這位道尊的相助,貓妖才終於學會了如何在人間行走,隱匿身形,撫養那些小貓崽子們。”
“他看遍人心自私貪婪,本想着自己只要能安穩度日,等貓崽子們全都開了靈智自去各處,他就算以常人壽命日漸衰老,也已滿足。不想,最終他自己,到底心生了貪戀……”
“一年前,鋪子裏的一隻叫‘黑石’的貓兒,突然不見了。”
老丈說着,神情漸漸地嚴峻下來。
“黑石是最膽小的一隻,尋常玩耍也只在鋪子周圍的兩條街上,且一到入夜便自會歸來,從未有過夜不歸宿的時候。見它一夜未歸,貓妖便知曉不對勁。便差了小花和白耳去尋。”
乍然聽到貓叫,封宬眼簾一挑,朝門口看去。
便見那花斑大貓和白貓兒,不知何時已經蹲坐在門檻邊。
正幽幽地朝裏望着。
那眼神……
“白耳和小花尋了一天,也沒找到黑石,貓妖就肯定黑石必然已出了事。也顧不得是否不妥當,便悄悄地釋放出妖力,想尋一尋黑子的所在。不想……”
他清脆的聲音裏,透出至今沒有出現過的淺淺冷意。
“卻發現了當年那強奪了褐眼妖力的貓妖。”
封宬眼神微變。
搖椅上,水七‘哼’了一聲,不明意義。
倒是雲落落,擡眼看向那老丈。
老丈一直溫和的眼神裏多了一絲陰沉,白貓兒跳上他的膝頭。
他伸手摸了摸它的頭,白貓兒發出舒服的‘呼嚕’聲。
“十幾年過去了,他非但修煉成人,竟還以人身扮作得道真人,受權貴追捧,享人間榮華。”
老丈清脆的聲音裏沒有多少起伏不甘,可封宬卻瞧見了他縱使努力掩藏,可眼角之中到底壓抑不住的怨恨惱怒。
他扯了扯嘴角,垂眸,笑意低涼。
“若他扮道只做一般術法也就罷了,偏他不知從哪裏學來了妖術,竟要用凡俗壽命,替那權貴做一個‘九重仙女’來!”
封宬眉頭一挑。
雲落落已然開口,“九重仙女?”
老丈聽她發問,立即恭敬地回道,“道真莫非知曉這‘九重仙女’?”
說完,就見封宬眼神莫測地朝他看過來。
後背微僵。
心知自己這一番試探心思已叫這郎君識破。
可……
若這眼前這個出手便能將他妖術隨意化解的道真當真知曉,只怕其心術也……
不想。
卻真的見雲落落點了點頭。
老丈瞬間愕然!
封宬卻倏而無聲低笑,似是被逗樂了,連眼睛都彎起來。
搖椅上的水七坐了起來。
老丈偏不肯相信這肯出手送他化形符小道真,當真是邪術一門。
強撐着又問,“道真知曉的九重仙女,可是那玉皇大帝近前伺候的七位仙子……”
卻聽雲落落道,“取三界六道各三六一十八條性命,混入其精魂精血精魄,造魑魅魍魎魃魊魒魆魖,九鬼歸一,自彼岸曼陀蓮中而生,狀若仙塵。取九重仙女之名。”
她說着,看向面如紙白的老丈,認真又平靜地問:“對麼?”
“……”
老丈許久沒出聲。
倒是搖椅上的水七陰沉沉地開了口,“對。”放在扶手上的手指暗暗捏起,再次問道,“你如何知道的?”
雲落落掃了眼他攥起的手指,“觀主說的。”
水七眉頭一皺,聲音已不自覺鬆緩,“你師門何處?”
不想,卻沒聽到雲落落的回答。
但見她轉過頭,再次問老丈,“黑石是被抓去做陣法了?”
如今就算她當真是邪門也已無退路。
老丈強自平復下心情,不再用那點掩耳盜鈴的方式繼續隱瞞。
點了點頭,坦誠了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