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知道屠武又在那混小子手裏栽了個跟頭,還是這樣大的跟頭後,宋三說不痛快那是假的。
可落櫻到底如今是烏衣閣的頭牌,而烏衣閣的事兒也是他管着的,就算是屠武捅了這樣的簍子,國舅爺被落了面子,要爲難也只會爲難他!
如今不知那書生跟錢大夫人到底什麼干係,不能輕易動他。那唯一的辦法,就是叫落櫻心甘情願地留下來。
這樣,兩邊不得罪,他們也能抽身出來,不叫國舅爺怪罪。
三人這廂合計。
這邊,落櫻看着眼前真真切切的賣身契,終於有了一點點的真實感。
想伸手去碰一碰這薄薄一張決定了她命運的紙,伸出了手指,卻又哆嗦着落不下去。
偏方子清還湊在旁邊看那賣身契上的文字,笑着念,“落櫻,你還真的就叫這個名兒?怪道聽着同烏衣閣那些紅啊綠啊的十分不同了。是誰給你取的?”
是誰?
是那個死了還要拖累一家人的父親?還是那個爲了那個死人寧願熬死自己也不肯丟下她和弟弟妹妹獨活的母親?
方子清的聲音還在旁邊不斷地響,“七歲?你是自己把自己賣到這裏來的?那麼小的年紀,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麼?是實在過不下去了?爲何不找個高門大戶,做丫鬟也總比這裏好吧?”
她何嘗不知,爲奴爲婢也比這樣女子如賤草的地方好啊!
可是,可是,只有宋媽媽給的銀子最多啊!
夠那個快熬瞎了眼的笨女人,和那一個還不會走路,一個只會哭的兩個孩子好幾年的活頭了啊!
她能有什麼辦法!能有什麼辦法啊!
但凡那個死爹,他狠一點,壞一點,罵過她一句,兇過她半分!
她也不會這樣心甘情願地,就把……自己賣到這樣的地方啊!
方子清扭過頭來時,剛好看到她通紅的眼睛。
卻沒有安慰,反而笑了,伸手,推了推她,“還不快收拾東西去!”
收拾東西?
對!對對!
她,她可以走了!
自七歲入這鬼窟,如今十七歲,整整十年!
她終於要……
“哐!”
突然,門被砸響!
她嚇了一跳,擡頭,就見桃紅衝了進來,臉上幾分驚慌。
看也不看方子清,徑直就朝她衝過來,急切地說道,“落櫻,不好了!你快去瞧瞧!紅袖,紅袖……”
“紅袖怎麼了!”她猛地站起來!
桃紅捏着帕子的手指向門外,“她,她叫宋媽媽抓去了!”
落櫻一聽就要往外頭跑,卻被方子清攔住。
他看向桃紅,笑了笑,“宋媽媽抓人,何故來告訴我家落櫻?她已不是你們烏衣閣的人了,管不了烏衣閣裏頭的事兒。去尋別人吧!”
桃紅一怔。
落櫻急了,推他的手,“紅袖跟文竹都是從前伺候我的,斷沒有我全身而退,卻連累她在這裏受苦的。我就去瞧一眼,不會有事的……”
方子清卻並不讓開,抓住她的胳膊,依舊對桃紅笑道,“你自去吧!”又對落櫻道,“你如今賣身契在我手裏,便該聽我的纔是。若是不聽話,當心我轉頭將你賣了。”
他本是玩笑,落櫻自然也知道,可此時心裏着急,竟一時沒分辨,當即瞪大了眼像是被嚇住了一般,再沒有掙扎。
落櫻這下終於反應過來,她經歷風塵如今做到烏衣閣頭牌,本就不是個傻的。
心下一轉,便明白了方子清的意思。
略一遲疑後,看向桃紅,“你去找紅袖的哥哥吧!他不是在伙房麼。”
話裏的意思分明是指出桃紅跟宋媽媽是一夥兒的。
桃紅皺了皺眉,看了眼落櫻,嘆了口氣,說道,“落櫻,我知曉你因着文竹的事怨恨我,可我也是把文竹當妹妹看待的,心裏何嘗不難過?如今紅袖叫宋媽媽抓去,我親眼瞧見,想坐視不理,可想到文竹,到底於心不忍。這纔想着來告訴你一聲,沒想到你竟然這樣誤會我!”
她說着,還低下頭,拿帕子擦了擦眼睛。
方子清看着她,低笑,沒說話。
落櫻面露猶豫,又看了眼方子清,到底咬了咬牙,搖頭,“我如今已不是烏衣閣的人了……”
“落櫻姐姐!”
忽然,烏衣閣內另一個伺候人的姑娘,名叫水月的,跑了進來,一眼看到桃紅在這裏,先是一愣。
然後又着急地跳腳,“紅袖叫宋媽媽帶走了!”
落櫻點點頭,“我知曉了。”
水月又是一驚,疑惑地問:“啊?你知道宋媽媽讓她去伺候宋三爺和屠爺了?”
“什麼?!”
落櫻大驚!
連桃紅都意外地回頭。
水月叫她們這反應給嚇了一跳,往後退了一步,聲音也緊張起來,“我聽到宋媽媽吩咐王叔……”
落櫻推開方子清就要朝外去,卻再次被拉住。
“放開我!”
落櫻猛地回頭,漂亮的杏眼裏,淚水陡然簌簌而落!
她一把抓住方子清的衣襟,絕望而痛苦地喊道,“我不能!我不能不管她!要是她真的落在宋三和屠武的手裏,只會比文竹更,更……”
那一日,那樣可憐的文竹,在看到她衝過去的那一刻,那個笑!
她怎能忘!怎能忘啊!!!
她拼命地捶打方子清抓着她胳膊的手,聲音愈來愈尖利。
“我七歲那年進了這烏衣閣,就被宋三給……糟蹋了!你知道有多痛麼!可我不敢死啊!我死了,家裏那幾個怎麼辦!”
“他們都說我進了閣裏就被宋三那老畜生看中,是有福氣的!可你告訴我,這是什麼福氣!你告訴我啊!”
“文竹已經死了,紅袖如今又……這兩個孩子,不能都因我而死啊!我不能爲了自己的快活,踩着她們的屍骨走出去!方哥哥,我做不到!做不到啊!”
“你放開我!我只去求宋媽媽,放過紅袖!我絕不會讓她把我怎麼樣的!”
“方哥哥,你放開我吧!紅袖才,才八歲啊!”
“真的好痛的,痛死了,她會痛死的……我背不了這良心債,方哥哥……”
縱使被屠武打得半邊臉都腫了,還差點被虐打沒命也一副無所謂模樣的小丫頭,就因爲聽到一個小丫鬟將會被強佔,而哭成這個樣子。
那眼淚,是方子清一直不曾見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