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笑,負手擡頭,“道真心憐萬生,將我等想得太好了。我對落櫻……”他微頓了下,又道,“並無情意。”
雲落落轉臉擡頭,安靜看他。
見他面上笑意不減,神色從容,眼神平緩,“我只是,看不得劉明成如此荼毒無辜。”
雲落落收回了目光。
“若任由他這般胡作非爲下去,金陵必將生亂。江南之地並不同西北南疆困僻處,一地亂,便是萬象生。若牽連整個南方,陷入水火的,便是無數平民百姓。方某自問腹中書墨不多不堪大用,卻也見不得天下蒼生受無妄之災,只想略盡綿薄而已。”
說着,他站住了腳,看向前方那一盞亮着破敗燈籠的小院院門。
雲落落跟着看去。
百鬼哭哀,驟然侵耳!
她擡着眼,看那小院上方糾纏而扭曲的殘念魂體。
莫名地又想起了先前的鄭秀才,白事鋪子的那隻貓妖。
還有……白日裏,看着面前這個小院上方,那無數魂體痛苦慘叫時,封宬眼底的,隱忍悲憤。
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動了下。
方子清的聲音再次響起。
“劉奇峯雖心性殘暴,可底線猶在,且自小便是當時還未入宮的麗嬪娘娘撫養長大,顧念娘娘,他也不會任由劉家人在金陵再爲所欲爲。如今,我們要做的,便是通過錢大夫人告知金陵府尹錢大人,將劉明成的爲非作歹之事揭穿,再由劉奇峯出面,將劉明成壓制下去,頂替他掌管劉府,廢除烏衣閣,便能令此一處,少生許多禍端。”
“倒是個好計策,只不過,卻是紙上談兵。”
不想。
他話音剛落,忽有清冷幽微的低笑聲,自二人身後傳來。
方子清微驚,下意識將雲落落護在臂後,不想,她卻已讓人從後面拉了過去。
眼前暗影一閃。
他擡頭一看,一人自朦朧的月華處,緩緩走到這小院的昏暖燈光下。
顏如舜華,風雅出塵。
他微微一驚,下意識後退一步,擡手行禮,“見過貴人。”
封宬眉頭一挑,卻是低頭看向身側的雲落落,“沒事吧?”
說話時,露出手中一小節的樹枝——雲落落在被琪官兒帶走前,在他手心留下的迷轂枝。
枝頭一點點亮光,正指向雲落落的位置。
她看了眼,問:“你的事做完了?”
並沒有。
只是那幾十個精兵包圍劉府卻不見任何一個爲首之人,封宬便立即意識到不對。
琪官兒只怕與那‘小國舅’有瓜葛!
原本他可將計就計,反引出劉明成甚至其背後之人!
可一想到那小道姑在密道黑暗中看向自己時的眼神,想到她如今可能落到了那殺人如麻的‘小國舅’手裏。
等他反應過來時,發現自己已然跟着那亮起的小樹枝,追到了西六街。
在看到雲落落安寧平和的眼睛時。
他一顆亂跳的心,終於慢慢地平復下來。
朝她微微一笑,上前,湊近了低聲說:“嗯。擔心女郎安危,便着急趕來。幸好見女郎無事,我也可稍稍放心。”
方子清不由朝兩人看去。
卻見那被撒嬌親近的雲落落,竟也不曾露出半分羞赧牴觸,反而認認真真地看向封宬,神情專注又縱容地點頭,說了句,“嗯,別怕。”
別怕?
這可是京城中赫赫有名的性格古怪嗜殺成性的三皇子殿下!連康王和劉明成想拿他性命,都不惜大動干戈草木皆兵!
他會害怕?
方子清心下覺得好笑,只覺雲落落這話說得荒唐。
不想,就見湊近的封宬牽了雲落落的袖子,委委屈屈地點了點頭,“嗯。”
“?”
方子清臉上的神情差點掛不住,一時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應該在這二人面前待着。
輕咳了一聲,笑道,“貴人恕罪,容小生稟。西六街外頭,有一輛小生安排的馬車,已打點好了,可直接出城去。”
這是在保他?
可很快,他便想明白了方子清爲何會出現在這裏。
琪官兒將雲落落帶走,分明是橫生枝節。
他本是跟雲落落一行的,若分散開來,只會叫劉明成察覺不對。
如此一來,劉明成少不得要懷疑他們身邊還有其他助力。
若是懷疑到琪官兒或者方子清頭上,那不管他們之前如何圖謀,豈不是功虧一簣?
難怪要冒着風險在這個時候離開劉明成處,將雲落落帶走,甚至安排好馬車,要他們離開了。
只要他們走了,劉明成便是再懷疑,也找不到線索了。
封宬臉上的一點嬌意斂下,眼底閃過一絲欣賞。
不過等他轉過頭再看向方子清時,面上卻已是淡如寒玉。
端雅而冷離地淡淡一笑,“有勞費心。不過,眼下只怕我等已走不了了。”
方子清擡頭,看他雖是笑着的,可那雙貴氣天生的眼睛裏,卻不見分毫笑意。
心下一突,隨後又道,“貴人放心。小生並無以下犯上之心,也不想看貴人受奸佞謀害,若貴人不信,小生可親自送貴人到城門口……”
話沒說完。
一個渾身黑衣的人影落了下來,站在封宬耳邊快速說了幾句話。
封宬聽後,低低笑開,擡眸,朝西六街街口看去。
方子清順着轉過頭。
就聽遠處忽而腳步如重陣,嘈雜紛亂中,是許多人自遠而近,快速靠近的動靜!
他驚得神色一變,剛要轉頭看去。
就聽身側封宬笑道,“你有個致命的弱處。”
方子清一愣,不明白這位三殿下怎麼在這個時候還能同他閒聊起來,不由朝他看去。
不想,一擡頭,居然瞧見他面若菱花,猩脣嫣然!
分明一雙深不見底的瞳仁裏已是森意鬱郁,可面上的笑容卻是幽豔驚絕!
叫人彷彿一瞬得見衆仙浮屠面目後,那似魔似鬼的真面!
方子清當即心裏便‘咯噔’一下。
只覺一股寒氣,唰地從腳底直躥上來!
他下意識攥緊拳頭,就聽那巷口處傳來的腳步聲愈發清晰蕭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