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山脈連綿起伏,秀麗清美。
十五的月亮清輝遍灑,瑩瑩藍芒煙熅華樹深林。
在這深脈無人知的荒野之地中。
夜行的百鬼,猙獰醜陋,呈千奇百怪狀,舞動四肢,獠牙血口大張,極盡人間難見筆墨難現之可怖狀態。
偏這極惡極荒誕的百鬼之態上,是一朵遺世而獨立的朝顏花。
脆弱而纖細,出塵而高潔。
被那月輝縈繞着,綻開這紅塵陰陽絕難有的純淨明媚。
這是怎樣的一幅極致對比的浮世繪卷呢?
封宬形容不出。
卻看到,在雲落落說出那句‘能救’時。
周圍所有撲殺而來的妖鬼醜怪,全都靜止了。
樹上的男子也呆愣了。
唯有那朵花,在夜風微涼中,輕緩地搖曳着纖弱的花瓣。
他手裏的南瓜花燈忽而輕輕一晃。
“咔嚓。”
不知哪裏,突然傳來一聲斷裂聲。
“吼!”
忽而,百鬼狂嘯!
如箭梭般,齊齊朝雲落落扎來!
封宬眼眶微瞪,當即抓住雲落落要往後退去!
樹上,黑衣男子卻猛地一甩手!
“譁!”
一根巨大的藤蘿突然從地底爆起!
橫向一掃!
將衝過來的百鬼,齊刷刷給扇了下去!
怪叫和哀痛聲,頓時此起彼伏!
有聰明的鬼怪躲在後頭,揚聲高呼,“花主!您自己定下的規矩!如今這凡人闖進來,自是要罰……”
“規矩?”
男子從樹杈上再次落下,身下的藤蔓將他拱起,卻是立於一衆鬼怪面前。
他垂下一雙線瞳,目光森森地看着衆鬼,冷笑,“我定的規矩,何時不許凡人來求花露了?”
“花主!”
又有鬼怪大叫,“您這是在包庇!您忘了,三年前,那個凡人……”
“住嘴!”
男子忽然怒喝,伸手指他們,“三年前,你們做了什麼好事,還要我再提醒你們一遍?都給我滾!”
身後,巨大的藤蘿再次高高立起,像一隻足以頂天的巨蛇,搖晃着要砸死這些鬼怪!
有鬼怪大叫,“花主!你破壞規矩!就不怕朝顏花受反噬麼!”
藤蘿猛地僵住!
有鬼怪跟着大吼,“我們也不是這麼好欺負的!有規矩在,您就不能擅自破壞規矩!要麼給花露!要麼殺了那凡人!”
黑衣男子面色陡厲!
又有鬼怪爬起來,大呼,“若是您破壞規矩!就別怪我們也不守規矩!大不了魚死網破!”
“就是!”
“一朵花而已!誰稀罕……”
“啪!”
藤蘿狠狠地砸在了地上!原本夯實的地面頓時裂開一道猙獰的縫隙!
黑衣男子猛地回頭,目光森獰地看向雲落落,“你!果真能救她?”
衆鬼頓時看向雲落落!
封宬眉頭一皺,隱約察覺不對。
就聽身側的雲落落平和安然地說道,“是。”
封宬就見,不少鬼怪當即神色驟變!
那年輕黑衣男子卻笑了起來,只不過神情猙獰,這笑反顯得扭曲陰鷙!
“好!好!”
他再次一擡手,一根細小的藤蘿忽而探到了雲落落身前。
封宬垂眸,就見那藤蘿的尖端似蛇信般,正徐徐晃盪。
雲落落伸手。
那藤蘿忽而往前,纏在了她的小指上,狠狠一勒!
血色畢現!
封宬垂眸看去,就見那藤蘿如指套般,盤在了雲落落纖細的小指上。
長眉微蹙。
而對面,有鬼怪叫嚷,“花主!凡人何其狡詐,你又不是不知!還敢跟她結契,就不怕她反咬?”
黑衣男子卻獰笑了一聲,“呵!少廢話!不就是想要花露麼!給你們就是!”
說着。
他再次往上,落在了樹杈上綻放的朝顏花上,然後俯身伸手,摸了摸朝顏花的花瓣。
接着。
一股淡淡的黑色煙霧,自他指尖,如落雲般,飄落在花瓣上。
花瓣上,盈光一閃。
一滴花露將要落下!
有鬼怪反應過來,立馬提着南瓜花燈撲了過去。
“滴答。”
一滴花露落下,南瓜花燈碎亮如水晶。
那鬼怪立馬捧着花往深林處躥去,頃刻就有另外的幾道身影追蹤而去!
“滴答。”
又一滴落下。
樹上男子的臉白了又白。
封宬卻並未去看那滴落花露的花顏盛景,反而轉過臉,拉起雲落落的手,看她小指上纏着的藤蘿,低聲問:“可疼麼?”
雲落落沒料到他竟會問出這樣一句話來。
想了想,搖頭,“並不很疼。”
她神情不見變化,封宬也無從判斷她到底難不難受。
只是他現在卻並不是十分痛快。
他看着那如細蛇纏在雲落落小指上的藤蘿,又問:“落落,爲何?”
雲落落擡眼看他,一雙月眸靜冷淡寧。
他卻並不與她對視,目光依舊落在那藤蘿上,甚至再次浮起那常有的點點溫雅笑意,似是十分不在意地說道。
“你那個大師兄,就值得你做到這樣的地步麼?”
雲落落眨了下眼,水色在內淺淺漣圈。
“他緣何離開靈虛觀?離開後又爲何從不回去探望?你一心去尋他,可曾想過,他可願見你麼?”
他的菱脣彎出一個很好看的弧度,可說出的話卻寡涼而刻薄,“落落,他也許早已背棄了靈虛觀,背棄了你和青雲真人。你做的這些,不覺得,都是一場荒唐笑麼?”
“滴答。滴答。滴答。”
大樹上,朝顏花落下一滴一滴的花露。
捧着花燈的鬼怪已只剩寥寥無幾。
圓月斜去,天邊,有微光暈開。
封宬看着那藤蘿,看着那藤蘿底下,被勒出血痕的手指。
就聽那頭樹上的年輕黑衣男子罵了一聲,“滾!現在這小道跟我結了生死契。誰敢動她!”
他側過頭,看到有幾個鬼鬼祟祟想靠近過來的鬼怪,被地底凸起的藤蘿攔住。
那幾個鬼怪立時憤憤地罵了幾聲,卻見天光已臨,只得轉過頭,隱入深林之中。
“啪嗒。”
大樹上,年輕男子的手抽離花瓣。
舉世無雙的朝顏花,緩緩合起花瓣。
封宬看着那凝做一朵**再無迤邐的花骨。
忽而淺淺一笑,自嘲輕問:“生死契麼?”
他到底在奢求什麼?
然後,鬆開了雲落落的手指,往後退開一步,似是想離開些。
不想。
手指剛剛挪開,卻被雲落落擡起的手握住。
他眼簾一顫。
擡頭,就見雲落落正擡目朝他看來。
眸中月芒忽而如水中之影,漪亂散去。
露出一雙溫和又平靜的黑瞳,朝他看來:“三郎……”
“小道,過來!”
那邊,黑衣男子忽然高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