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何這位‘天仙’要賜下平安符護衛清華宮?
是因爲她剛剛說的話麼?
原來這位‘天仙’看似清冷,實則方纔已將她的話皆聽進去了?
以平安符,護衛清華宮。
這位‘天仙’對三殿下……
正要說話。
眼前,卻又出現了雲落落伸過來的手。
翻開朝上的手心細白而乾淨,掌心有一層薄繭,一顆鮮豔的紅色珠子躺在裏頭。
她尚不解這是要做什麼時。
就聽雲落落安靜寧然的聲音傳到耳邊。
“這是硃砂丸,你思慮過重夜不能安眠,此丸我添了精心咒在其中,隨身佩戴,可安神助眠。”
蘇青一震!
不用問,都知道這是怎樣價值連城的好物!
可爲何卻賜給她?
略一遲疑後,笑着頷首,“無功不受祿,奴婢不敢受先生如此厚賞。”
四喜在一旁急了,想要說話。
雲落落輕輕的話語聲落下,“你自從前伴隨三郎左右,當是十分辛苦。這是你該受的。”
四喜張着的嘴頓住。
蘇青猛地擡頭朝雲落落看,眼裏的驚愕便是她也半分遮掩不住!
能在封宬身邊待下去的宮人不多,她算得上一個。所以四喜不知道的事,她也都知道不少。
可她方纔根本只是爲了親近才故意說起三殿下從前的往事,根本沒有半分訴說自己苦楚的意思!
旁人若聽了,只會心疼三殿下的艱難處境,又可以爲這些事不過是她道聽途說來罷。
誰會想到她的一路辛苦?
可眼前的坤道,她居然……
蘇青忽而再次垂下眼,掩住面上的失態,繼而得體含笑,“謝先生厚賞,本就是奴婢的本分……”
卻見雲落落的手,又往前湊了湊。
她婉拒的話語終是沒法再說出口,再次擡頭,看向雲落落。
那樣清美又安然的面上,不見半分高高在上的施捨,一雙純澈乾淨的眼睛裏,也沒有絲毫故作假意的憐憫與同情。
她就這麼安靜的,認真的,簡單的……真心的,想給她這樣一個珠子。
蘇青自從進宮後,第一次違背了行事準則地擡起了手。
雲落落手心一倒,讓硃砂珠掉進了她的手心。
然後,收回手,依舊那副風輕雲淡的模樣,說:“成親以後就不要戴了,硃砂雖能安眠,卻不利子嗣。”
蘇青託着硃砂的手微微一顫!
她想起太乙觀的仙人,飛雲宮的聖僧,蓮花宮的道真娘娘。
那些常年站立於九重之巔,俯瞰她們如同螻蟻的眼神與姿態。
心中終於隱隱明白,祖父命人私下給她遞信,讓她若是有機緣見到這位‘天仙’,務必要敬重再敬重!若是能得其幾分親近,那便是再好不過了的真正用意。
不止她的家族,只怕連這繁華之下腐朽盡生的大玥朝,也皆在等待這樣一個‘天仙’來拯救了吧?
她再次福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多謝先生。”
便聽這位‘天仙’般的坤道,平平靜靜地應:“嗯。”
然後又問四喜,“三郎的寢殿在哪裏?”
四喜一笑,牽着她的袖子,蹦蹦躂躂地走了。
蘇青看着她逐漸遠去的背影,良久,目光又落在手心裏那顆明麗鮮豔的硃砂珠子上。
成親,子嗣。
祖父將她送進清華宮時,蘇家舉家便已是破釜沉舟孤注一擲。
她也知曉自己作爲蘇家嫡女應盡的責任,風花雪月煙花輕軟早已被她淹死在心底。
她不再爲了自己,而要爲整個蘇家,竭盡全力。
在清華宮的四年多,連她自己都忘記了自己生爲女子的身。
如今。
卻有個漂亮又溫柔的人告訴她,你將來會成親,會有子嗣。
會有你金釵之年時,夢裏所夢過的生活。
她眼底發酸,慢慢地收緊了手指,將硃砂緊緊地攥在了手裏。
彷彿,這就是她可以擁有將來的證明。
慢慢地吸了一口氣後,她再次擡頭,臉上已沒什麼神情。
“來人。”
有兩個內侍上前,“蘇姑姑有何吩咐?”
蘇青捧着硃砂符,掃了眼還僵在廡廊下不敢動彈的兩個宮人,道,“不聽吩咐,擅自走動,按宮規處置。”
那兩個宮人頓時腿一軟,跌坐在地!
蘇青淡漠地轉過身去,一直走到清華宮最東面的一座宮牆前,將一張符紙拿起來。
剛要貼上。
身後傳來一道慢悠悠的笑聲,“不是這麼貼的,拿來,我教你。”
她回頭。
看到一個以白紗蒙着面一身勁裝的人不知從哪兒落了下來,伸手,拿過她手裏的符紙。
她看了眼他的面紗上指甲蓋大小的‘影’字,收回視線。
……
御察院審訊大堂的後排那座黑色的小屋子再往後,還有一處雲落落沒見過的地方。
那兒有一扇玄鐵大門,大門上鑲嵌狴犴獸首,獠牙兇相,看着便讓人膽顫心驚。
趙四站在門口,朝前行禮,“殿下。”
轉身伸手,推開了黑森森的鐵門。
露出內裏往深處,昏暗燈火下,黢黑幽深的通道。
封宬擡目,便聽到內裏傳來的鐵鐐撞擊,以及低微的人聲哭嚎叫嚷。
俊美的面上,瀟瀟溫雅不見,一股陰戾而偏執的森鷙自那微翹的嘴角,深如濃墨的眼底不經意地散逸開。
他背過手,踩着那壓抑而悚然的迴響聲,邁步,溶進了無邊窒息的森暗裏。
趙四跟着走進,門邊的兩個侍衛擡手,將鐵門再次合起。
偌大的門頭上方,黑色的牌匾上,中規中矩地用楷體寫着兩個字——鎮獄。
玄鐵大門後。
一間間的牢獄內,皆關着一到二人。
身上倒是沒有外頭人常以爲的血腥難堪,甚至一身牢衣都乾乾淨淨的。牢房內更是不見雜亂無章。
那些收拾整齊的犯人,就這麼老老實實地坐在角落裏。
在聽到動靜時,甚至連頭也不曾擡起。
燭火掠過他們無聲的面龐,露出一雙雙灰白已全無生機的眼!
封宬目不斜視地走過去。
直到停在一間封閉的審訊室前。
趙四上前,推開了門。
便聽。
“啊——”
一聲比之前在永寧宮更盛的慘叫!
趙四面不改色地跟着封宬走進去,回手,關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