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一分明見他從太極宮出來時面沉如水,眉宇間盡是疲色。
這時只不過聽到關於雲先生的幾樁,便已盡是輕鬆之態。
四喜接着說了後頭魏晗的出面。
末了又看向封宬,不忘拱火,“殿下,要不是魏家二郎出面將他趕走了,奴婢看這色胚東西真準備跟雲先生動手!瞎了眼的王八羔子!敢打雲先生的壞主意!連御察院都不放在眼裏,您可一定要狠狠地罰他!叫他知曉,得罪雲先生,得罪御察院是什麼後果!”
趙一嘆氣,心下搖頭。
朝還氣鼓鼓的四喜看了眼,在旁道,“因着宣彤鬧出了動靜,魏家二郎出面平息,倒是也免去了先前殿下您安排好的那一出。讓雲先生順理成章地見了人。”
封宬點點頭,經過建福門的時候,忽而問:“周威把那道人還給安南侯了?”
還在生氣的四喜一愣,不明白怎麼突然間又轉到安南侯那兒去了。
趙一應聲,“是,當日下午就暴斃了。安南侯就寫了封奏摺,說那玄誠爲平息永寧宮禍事,重傷不愈,終至身亡。求皇上能看在其一心爲國胸懷天地的大義上,能賜他個追號。”
他說着,臉上露出幾分幸災樂禍的笑容來,“摺子剛遞上去,周威就故意找人給他放了話,說二皇子的案子已經破了,兇手是文太妃。現在龍顏大怒,誰敢提及二皇子之事,必定觸黴頭。”
“聽說,安南侯當時就嚇白了臉,去了內閣,摺子已經拿不回來了。之後,他便匆匆地回了府,之後,去了安南侯產業中一間在平康坊中曲的琴閣。”
趙一說完,封宬並沒立即開口。
過了會兒,才慢聲道,“這三公六侯裏頭,安南侯是個靠女人保住了爵位的,自是最末等,也無多少人能高看他們幾分。李秋降自己心裏頭明白,這才汲汲營營甚至不惜拿親弟弟來得罪我這樣的昏招進行試探。可是永寧宮那一出,以他和安妃的能耐,還不足以輕易帶人直接闖入中朝。”
趙一明白封宬的意思,卻問:“永寧宮哪一樁中,安南侯背後,似乎還有楊道真的身影。”
四喜又歪了歪頭——怎麼又說上楊道真了?他們不是在說宣彤那色胚壞東西調戲雲先生的事兒麼?
封宬卻笑了,看到前頭含元殿莊嚴肅穆的恢弘宮殿,慢慢地說道,“蓮花宮跟他們本就是一根繩子的,而且,那一位素來是個謹慎的,不會做出這樣冒進的事來。”
趙一看他,“殿下懷疑安南侯身後還有其他人?這人,想拉攏安南侯?”
難怪殿下故意讓周威壓着玄誠不放了,就是爲了讓永寧宮事端過去,安南侯再無發力之機。
如此一來,安南侯討不到好處甚至面臨危境,勢必會再去求那位背後之人動作。
這樣,就能順藤摸瓜,找到背後之人了!
趙一再次被封宬的心思城府給震到,暗暗欽佩間。
卻聽封宬笑了一聲,“那倒未必。”
趙一不解擡頭。
四喜也跟着愣愣眨巴眼睛。
“卑職愚鈍。”趙一更不明白了。
主要玄誠子平息了禍事,送人進來的安南侯必然首功!
怎麼看都是頂好的算計!
可怎麼到了封宬的口中,卻不是一件好事了?
然後就聽封宬說:“安南侯想冒頭,可想過父皇可答應麼?”
“!!”
趙一豁然開朗!
——皇上最恨外戚干政!不然這回也不會縱着三殿下在二殿下之死上拉扯太后母族文氏一族下水!
安南侯的府上,曾在先皇時期出過一個皇后!這纔是安南侯府在曾經的鼎盛之後,便急速衰敗的真正緣由!
然而,現在宮裏還有個安妃,安南侯居然還蠢蠢欲動!
有心推他出頭的,那都是讓他做出頭椽子等着被砍的!
趙一愕然,再次看向封宬,“殿下!您早就想到了?那何需還要調查安南侯背後之人?”
封宬輕笑。
“宣平侯這人一向安於現狀,膽小謹慎,雖有個兒子好色了些,然,除了平日裏言傳的那些笑話外,卻並未鬧出真正的糊塗事兒來。”
趙一一愣。
旁邊正出神的四喜又猛地擡頭——怎麼又繞回來了?
便聽封宬的聲音繼續含笑道。
“安南侯,宣平侯,都在不該亂動的時候,動彈起來了。趙一,你說說,這是爲何?”
趙一猛地瞪大眼,瞬間明白了封宬的意思——宣彤背後,另有主謀或慫恿!
他難掩驚色地看向封宬,就見他依舊淡雅含笑,閒適自在地說道。
“能推安南侯極宣平侯的人,不僅是個極其瞭解父皇心思的,還定然是個手腕權勢十分了得的。”
他微微擡起頭,看了眼皇宮上空四方的夜,幽然一笑,“不管他目的到底如何,我都要知曉,是什麼人在這背後攪動風雨。”
趙一心下一時竟有些悚然。
朝堂上下,本已是暗流湍急,兇險萬難。
還有這些藏在暗處伸手的不明之人,推出這些本藏在華麗之下腐朽的各家。
讓這大玥看似平靜的盛華,愈發飄晃得如同空中樓閣。
他擡頭,看含元殿上方氣勢威臨的脊獸,只覺那上頭暗沉的夜,幾乎都要掉落下來。
然而。
目光一轉,卻看到了走在前頭的封宬。
那一身風骨筆直欣長,錦衣夜行,從不在這暗無光亮的地方,有過半分屈折。
如那不倒的不周山,在洪荒蠻野之中,鼎立天地。
微風襲來。
撩動封宬垂落的衣角。
趙一忽然一笑,快步跟上。
四喜傻乎乎地落後一步,看着前頭出現的清華宮,忽然拔高了嗓子問:“殿下,那宣三郎,您準備怎麼處理啊?”
走在前頭的封宬一笑,道,“讓趙三去宣平侯府要人。”
四喜頓時狂喜,連連點頭,“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