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巫者,便是山神的替身,在祭祀時,待神靈降身,受萬民朝賀跪拜祈福祭祀的軀殼。不爲神,卻爲神的身體。”
“先民認爲,神鬼本爲一體。故而,巫者,便爲山鬼。”
四喜有種輕輕鬆鬆學到了很厲害學問的滿足,認真點了點頭,“所以,朱大人那塊玉佩上的花,是山鬼符?跟這個山鬼有什麼關係麼?”
趙四朝他看了眼,心說,這小子在這些東西上反應就是比別人快。
雲落落依舊揹着個手,想起那一年冬日,大雪壓塌了靈虛觀的一處偏殿,大師兄急得跳腳,觀主卻悠哉哉地拎着酒罈子,在積雪壓彎的香樟樹底下同她說起‘山鬼’的故事。
大師兄的叫喊聲似乎還在那冰天雪地裏迴響,觀主帶着酒意的笑音也盈盈充斥於耳畔。
“唰。”
香樟樹葉輕簌。
她擡眸,兩人的聲音,忽而遠去。
背在身後的左手忽而微微一攥!
在四喜又喚了一聲後,她緩緩鬆開左手手指,再次靜然開口。
“先民信奉一十二年爲一輪迴,‘山鬼’以潔淨之軀呈神靈降身,自十二年後,便爲盡頭。然,承神者,不可受凡俗玷污,故而,至輪迴盡頭時,‘山鬼’便會被先民以赤條之軀,無所掛礙地送入深山,徹底放歸至神靈之懷,以慰天地。”
“山鬼符,便是‘山鬼’以不着寸縷之身入深山前,被新一任‘山鬼’親手繪畫在身上的符文。爲封印其身之凡俗濁氣,也爲表其爲供奉之祭,同爲將其承神之靈傳給下一任‘山鬼’之意。”
四喜聽得呆了。
這種以活人祭祀他從沒聽過。
可趙四卻知曉,十多年前,這樣的活人祭祀,在大玥內也時常發生。
可好些都是愚昧迂腐之地,父母官不作爲,百姓走投無路只能將盼頭寄託在虛無縹緲的神靈頭上,才走出以活人祭祀乞求平安的蠢法子來。
三殿下坐上御察院院司後,曾狠狠懲治過兩個牽涉其中的地方官,這之後大玥朝內便少見這樣的事了。
四喜愕然地瞪着眼,看向雲落落,“那‘山鬼’被送到深山後會怎麼樣?”
雲落落朝他看了眼,頓了頓,道,“先民認爲神靈降身需得附最爲潔淨純元之身,故而,每十二年,便會選出十二個剛剛出生的女嬰。在山鬼殿中,受洗禮供奉,受足十二月日月精華所凝結的露水之飲,能存活者唯一,便是下一任的山鬼。”
四喜眼眶一瞪。
又聽雲落落安安靜靜的聲音說:“長到四歲後,便作爲新一任山鬼,爲上一巫者畫上山鬼符,送其入深山後,再已承神之身,受十二年供奉。”
一輪又一輪。
是無數幼女、少女的死亡,迎來的神靈降福。
初生,四歲,十六歲。
就是這些少年的命數麼?
四喜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
就聽旁邊的趙四重新問了一遍他剛剛問過的話,“雲先生,如此說來,這山鬼符並非好意?”
雲落落搖了搖頭,“‘山鬼符’本無惡意,先民畫符之意本是祈求天地之蘊神靈庇護。”
雲落落又道,“只是,朱大人這塊玉佩上的符,單獨拎出來,卻是個詛咒。”
“詛咒?!”
四喜驚了一下。
雲落落朝他看了眼,點頭,“是,那玉佩蘊詛咒之力。你身爲弱者,不能輕易觸碰此類物者,否則輕易致病重則傷殘。”
四喜一下往後縮得遠遠的,連那掛過玉佩的石柱都避忌起來!
又聽雲落落說:“然小四周身純陽之力雄厚,且手有煞氣,可壓其詛咒之力,故而可碰。”
她朝趙四看了眼,“不過還是去那池塘中洗一洗手,那水有天然靈秀,可淨除少許晦氣。”
趙四立馬朝池塘走去。
四喜看得嘴角抽了抽。心說,四頭領還挺計較?
他轉過頭,再次問向雲落落。
“雲先生,那朱大人之前一直戴着那個玉佩從不離身的呀!他怎麼拿詛咒當傳家寶啊?朱大人知不知道啊?”
看朱亭鎮那副樣子,多半不知曉。
趙四剛這麼想。
卻聽雲落落說:“他知曉。”
趙四猛地擡頭。
雲落落已轉過身去,一邊朝後院走,一邊道,“所以,他纔會留了那個小廝在身邊。”
“什麼意思?”四喜一下又懵了。
便聽身前走過去的雲落落說:“那個小廝,乃精怪一族。”
“哈?!”
四喜和趙四一起驚住。
就見暗七突然從後院躥出來,雙手都是血地朝後指了指,臉上不知是震驚還是錯愕,“雲先生,石沐他……”
雲落落點了點頭,走了過去,“我知曉。小七,去請三郎來。”
暗七愣了下。
雲落落幾乎從未開口說過主動要找三殿下。
暗七朝蹲在池塘邊的趙四看了眼。
趙四想起方纔朱亭鎮的那句‘轉告’,擦了擦手站起來,道,“卑職去請!”
……
內侍省。
封宬剛由王鶴陪着走進門內,擡眼就看到個意想不到的人。
——榮華公主,他的二姐。
封容。
通身的雍容華貴,也不知先前是遇着了什麼,面上胭脂如春,脣上丹色無雙。
讓她本就豔麗的面容更加張揚奪目。
手上正拿着一份禮單在慢條斯理地瞧着,聽到動靜轉過頭來。
隨即笑開。
“三弟。”
封宬點了點頭,走了過去,“榮華殿下。”
封容眯了眯眼,將禮單遞給旁邊的內侍,笑道,“今日怎地得空到此處來?”
手上是她那柄常用的灑金小扇,也不打開,拿在手中把玩着。
封宬含笑溫文有禮地說道,“父皇吩咐我來看一看夏日祭飛雲宮祭祀時要準備的祭祀物品。”
“父皇把祭祀大典的事兒也交給你啦?”
封容意外,有些感嘆,“還真是不怕你累着。你也是,這種小事推了別人便是,何苦自己跟着忙前忙後。最後還不定能撈到一句好。”
聽這話,總覺得封容同封宬有多親近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