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一雙靜眸還是看着趙四,口中輕緩而道,“大師兄總說,如張三爺那般一腔熱血赤膽忠心者,纔是真正英雄人物。”
封宬看向站在垂花門邊的趙四。
又聽雲落落道,“大師兄還說,豹頭環眼、燕頷虎鬚,纔是郎君中真正的美男子。相貌非凡,品格出衆,如這般人物若在世而見,定當要結識一二。”
封宬看着‘虎背熊腰狀若小山’的趙四,默了片刻後,忽而放聲大笑起來。
“哈哈哈!”
他甚少這樣失態地笑,震得屋內的小甯畫筆一歪!
一朵花頓時冒出了半邊顏色!
氣得一頭摔了筆!衝出來就要跟封宬拼命!
小四子也嚇得不行,連忙捧着玉扣腰帶出來探究竟。
院子裏各處躲着的暗衛影衛紛紛伸頭。
垂花門邊的趙四更是直接轉身,意外地朝這邊看。
封宬看那一張虎熊之面,笑得根本停不下來。
——就爲了這,他竟然喫上了自己侍衛的醋。
他封宬,居然有一日也會這樣小家子氣來。
“哈哈哈!”
他一邊搖頭,一邊將蹀躞從腰上解下來,丟給四喜,又拿了那玉扣系在腰上,一邊笑個不停地看向雲落落,“大師兄的眼光有問題,落落莫要信他。”
什麼‘豹頭環眼、燕頷虎鬚’是真正的美男子?
英雄氣概豈是外形、容貌所論斷?
就見對面的雲落落,靜靜地看着他笑個不停的失態模樣,輕輕地點了點頭,道,“嗯,我知曉。三郎纔是真正的美男子。”
“……”
封宬的笑聲戛然而止!
——不對。以相貌論人,也是還有一定道理的。
他看着雲落落。
見她朝自己眨了眨眼,眸底似是拂過一絲笑意。
然後問:“三郎,可好受些了麼?”
似是在問那腰帶。
可封宬卻好像聽到了她話裏的另一層意思。
笑着靠過去,捏了她的一邊袖角,低聲道,“不許笑話我。”
雲落落抿了脣,縱容地讓他捏着袖子。
封宬看她這副樣子,心底幾乎都要化成一團了。
想了想,又問:“落落待會兒準備做什麼?要不要去東市?將要夏日祭,雜耍班子都提前進了京,東西兩市都十分熱鬧有趣。正好我還有兩樁事要同落落說。”
雲落落聽着他一聲聲溫和的喚,搖頭,“我要準備些東西。”又問:“三郎要同我說什麼?”
“落落要準備什麼?”封宬看她,卻不提先前。
雲落落便沒再問。
她轉過臉,又看向那綠蔭如傘蓋的香樟樹,默了片刻後,道,“今夜子時,我要去見一見朱大人。”
……
飛雲宮。
一灰衣人單膝跪在地上,一手捂着肩頭,血水從他的肩後流出來,洇溼了後背一大片。
深暗的血色看上去猙獰又瘮人。
他卻一動不敢動,低聲道,“聖僧恕罪,我等……沒料到御察院會有人出手,來不及將朱亭鎮活捉帶走,只能暫行迴避,以免被捉住行蹤,牽扯聖僧。”
蓮花蒲團上,一聲雪白僧袍的空心垂目慢慢地轉動手中念珠,並未回頭看身後的灰衣人一眼。
另一條腿也放了下來,帶着血的手按在地上,“求……聖僧放過我家中妻兒。我願自盡以受懲處!”
蓮花蒲團上的空心依舊無聲。
空蕩的大殿內,唯有念珠撥動的聲音,壓抑窒息,叫人絕望。
那灰衣人一咬牙,猛地拔出一柄短刀,對着脖子就要割下去!
卻聽。
“阿彌陀佛。”
短刀猛地頓住。
蓮花蒲團上,空心慢慢擡頭,看座前垂目捻指慈悲之相的觀世音菩薩。
緩緩道,“自身非一身,衆生無數聚。傷我也是命,禍害無數命。自身空遭業,他命一一抵。”
灰衣人一顫。
“哐!”
手裏的短刀一下掉在地上!
他‘砰’地磕頭在地,顫着嗓子道,“聖僧!聖僧!稚子無辜!求聖僧慈悲!”
卻聽空心緩慢道,“那物事,我等了二十年。一朝成熟,若過了時機,天下便無處再尋。”
灰衣人劇烈一抖!哪裏不知空心這話的暗示和警告!
當即顫抖拔聲道,“聖僧!再給我一次機會!這一次,我定然將朱亭鎮活捉到聖僧面前!”
蓮花蒲團上,空心慢慢地收回看向觀音寶相的目光。
手中念珠輕轉。
殿內空曠寂冷。
灰衣人的血,一滴一滴地砸落卍字印青石磚上。
心頭一片寒涼。
就聽空心道,“今夜子時,我遣一人,隨爾同去。”
……
清風觀。
空虛子站在道觀的二樓平臺上,望着底下朱雀大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羣。
夏日祭將至,從明德門前進入京都的外族極多。
朱雀大街上,能看到藍眼睛彎鬍子的波斯商,也能看到扛着重物拖拽重物的黑皮膚裸半身的崑崙奴。
不緊不慢溜達而過的西域商隊,車上的駝鈴叮叮噹噹,彷彿卷帶了大漠的黃沙與孤曠。有個少年坐在其中一輛火車上把玩着手中的迴旋鏢,鏢上不知抹了什麼塗料,每投擲出去時便如火石擦碰亮起細碎光芒。
正好迎面碰見了一隊自南海上來的商隊,那商隊的馬車上,盡是珠殼海螺的裝飾鑲嵌,五光十色十分華麗,其中一輛車是四下寬敞的,上頭擺放了一個巨大的透明琉璃壇,裏頭晃盪着藍色的海水和各色鮮豔生動的魚羣。
一路不知引了多少路人與孩子追隨圍觀。
兩支車隊迎面對上。
少年手中的迴旋鏢猛地轉過琉璃壇的上頭。
一瞬火光與水中斑斕交相輝映。
引得底下一片喝彩歡呼!
戴着頭巾的駱駝車隊之主與穿着白衫似長裙的海物車主笑着互相行了一個各自的禮,往兩邊錯開。
各自的車隊便交錯而過。
孩子們的歡呼和大笑追隨而去。
“榮華殿下來信。”
身後,有聲音響起。
空虛子沒動。
一身穿玄色八卦服的道人走到她身邊,跟着朝底下看了眼,道,“殿下要見你。”
空虛子還是沒出聲。
旁邊那道人擡起頭,露出一張並不年輕的臉,以及一雙滿是滄桑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