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四仔細地扶着封宬坐在馬車內,又朝雲落落行了一禮,躬身退下。
馬車再次朝前走。
進入鬧市,車架行進得非常慢,車外全是遊人的歡聲笑語,攤販的吆喝叫賣,駝鈴響動,樂器彈奏。
唯獨這小小的馬車裏,卻安靜無聲。
雲落落捏着手裏的兩盒胭脂,本想讓封宬瞧瞧喜歡哪個顏色。
可自從進了馬車後,她便一直不太想開口。
方纔胭脂鋪子裏女子圍在封宬身邊的景象,一幕幕倒轉在她腦中。
她又轉了轉的胭脂。
而旁邊的封宬也一直沒說話。
“哇啊!好香啊!”
車外,四喜的笑聲忽然傳來,“一品閣今年做的什麼糕點啊!怎麼都香到這兒來啦?唔……好像有紅豆的味兒呢!”
一直沒開口的封宬終是鬆開一直內扣的手指,朝身邊安靜的女孩兒看去,溫聲問:“一品閣做的應該是紅豆冰糕,這個味兒是紅豆剛出爐,又糯又沙,我讓四喜去給你買一盒來嚐嚐?”
可說完,卻見一直對喫食從不拒絕的雲落落,輕輕搖了搖頭。
封宬微訝,卻立時皺了眉,轉過身來,“怎麼?可是哪兒不適?”
雲落落靜靜地看着他,還是沒出聲。
封宬這下急了,自打那封印從雲落落手腕上消失後,她就再沒有過這樣呆呆愣愣的模樣。
怎麼突然間又……
撐着傷腿往她跟前靠近了些,伸手去摸她的左手,一邊低聲詢問:“是不是又痛了?我看看……”
伸出的手指卻被雲落落握住。
他看向雲落落的手,就聽耳邊傳來輕喚。
“三郎。”
那聲音依舊溫軟輕和,卻不知爲何,讓封宬心頭一顫。
他擡起眼。
見到雲落落那雙漂亮又幹淨的眼睛正靜靜地看着他,在他望過去的時候,問:“你方纔爲何一直不說話?”
封宬被握住的手指細微一動。
默了兩息後,低低嘆了口氣,將手抽出來,握住雲落落的手指拉到近前。
輕聲道,“我知我不該。”
雲落落看着他。
封宬其實不知這複雜的心緒該如何開口,明明車外人聲歡愉,可他此時卻彆扭胡鬧得像個任性的孩童。
他張了張口,再次道,“明知落落滿心滿意皆是三郎,可……方纔瞧見分明有人對我有所圖謀時,落落卻依舊毫無生氣着惱,甚至連一絲不悅也不露的神情時,我……竟很難受。”
雲落落眨了下眼。
封宬皺了皺眉,是對自己的不滿,也是對這莫名心緒的不喜。
他卻並不想瞞他的落落,於是再次勉強自己開口。
“落落封印才解,不通人情世故,不懂愛恨情念都是正常的。可我分明知曉,卻還心生貪意,想要瞧見落落爲我……喫味。”
說到難爲情的話,封宬有些不敢看雲落落,俯身,將下巴搭在雲落落的肩膀上,雙手環過來將她抱住,無奈輕嘆,“所以落落你看,人心就是這樣不足,像個無底洞,明明你如今這樣安然無恙地在我眼前已是天賜之福,可我居然還貪心地想要更多。我真是……”
他沒再說下去。
吐出的氣息拂過雲落落耳後細碎的小發。
她聽着車窗縫隙外的人聲笑聲,片刻後,問:“三郎,你看看,這兩盒胭脂,哪個好看?”
封宬笑了,鬆開她,看向她手裏一直握着的兩盒胭脂,打開仔細瞧了瞧,又聞了聞,“這個彷彿有香樟花的味道,顏色也溫潤鮮亮。”
雲落落看着,點頭,“三郎給我擦。”
封宬一怔。
這上妝的事兒,他自己都從沒做過,更何況還是給人抹脂?
看着雲落落安靜信賴的神色,倏而淺淺一笑,接過那胭脂盒子,將手指擦乾淨了些,以無名指沾了點兒這花香輕盈的胭脂,看向雲落落。
雲落落微微擡起臉。
封宬垂眸含笑,將手指點上去。
明媚的顏色將那粉櫻的小脣一點點覆蓋,一張本是梨雲輕攏的面容,頓時變得妍麗而鮮動。
封宬的目光順着那微微張開的小脣慢慢遊走,落到那點點秀峯的鼻尖上,落到那瓷白融融的臉頰上,落到那雙婉轉流光的眼睛裏。7K妏斆
就聽雲落落說:“三郎,原來那就是情唸的滋味麼?”
“什麼?”封宬一時沒明白。
雲落落望着他,又說了句,“喫味。”
封宬一怔。
雲落落依舊擡着頭,保持着與他任意胭脂的姿勢,道,“有點兒難受。其實我有點想打你,三郎。”
雲落落又道,“她圖謀不軌,你應該推開她。”
封宬第一次不知該怎麼給自己辯解。
他張了張口,想說什麼。
可隱祕的喜悅卻控制不住地從心底鑽了上來。
只是一瞬,這喜悅卻又被一股隱隱的心疼給覆蓋。
他忽然後悔了。
——不該讓落落以這樣的方式明白情愛。他的落落要知曉的情意與愛戀,該是歡喜與欣悅的。
他立即道,“是三郎的錯,落落,你打我吧。”
雲落落看着他。
片刻後,伸手,在他耳朵上輕輕地捏了下。
手指溫軟又暖和。
跟捏在封宬的心尖上似的。
他望着她。
雲落落已收回了手,道,“三郎先前問我,想要的那個,是不是真的。”
封宬握着胭脂盒子的手倏地一緊。
就見雲落落輕輕地彎了好看明豔的脣,“是真的。”
她笑了,仰臉,往封宬面前湊了湊,聲音輕輕地說:“我最想要的,是三郎。”
她溫暖的掌心扶住封宬的臉頰,脣尖靠了過去,柔軟媚人的香味在輕輕飄繞。
“我想要三郎,三郎的歡喜,三郎的情念,三郎的思慕,三郎的心扉。”
她的脣珠抵上他的脣珠,聲音氣轉模糊,“我想要三郎的所有。三郎,你給我麼?”
這樣子的雲落落,彷彿又是那個蟄伏在她體內的般若之面現了形。
可是。
這樣子的落落,好像又纔是最真實的落落向封宬展露了他從未見過的各不同面。
“當。”
那價值不菲的胭脂盒子掉在了地上。
封宬抱住了雲落落的腰,將她抱到了自己的腿上。
他仰着臉,吻住那花香四溢的脣。
輕聲而虔誠地說道。
“全都給你,落落。”
我的神靈我的仙,我向你獻上,我的靈魂我的血肉。
我的所有,全都給你。
他纏綿而去,她廝磨而回。
他不捨推開,她貪婪索取。
他奉上所有,她無所顧忌。
他環住的雙手不受控制地一點點收緊。
她捧起的十指,摩挲着往下,探進他的袖內。
炙熱,肆意。
火焚,糾葛。
封宬感覺自己彷彿墮入了無妄之海。
火焰將他融化。
最後緊繃的理智緊緊地拽着他。
然而那海里的女妖卻伸出手,將他一點點地拖拽下去。
“哇啊!”
門外忽然傳來四喜的笑聲,“四哥你看啊!大紙鳶!”
理智倏然迴歸!
封宬猛地按住了袖子裏的雙手!
擡起眼。
這無妄之海里的女妖擡起一雙瀲灩波動的眼,差點又將他勾進慾海裏!
他深吸一口氣,卻發現鼻息裏全是炙熱。
躁動的心跳震得他幾乎聽不見車外的人聲喧鬧。
他握着雲落落的胳膊,好一會兒,纔將她的手緩緩從袖子裏抽出來。
搖了搖頭,道,“落落,不可。”
說完,發現自己的聲音竟到如此暗啞地步!
頓時臉頰更熱!
垂着眸的雲落落卻問:“爲何?”
聲音軟得……
封宬手上一顫,差點沒忍住將人再次抱回懷裏。
咬了咬舌尖,用疼痛逼迫自己從這滿車廂裏的熱海中抽離出來。
輕呼氣,低聲道,“這裏不可,時機也不可。”
他已有違常倫,不可再如此褻瀆他的珍寶。
可他的落落卻不懂,反而歪過頭來,看他故意避開的眼睛,問:“可是三郎不是答應了,要把你給我的麼?”
有那麼一瞬,封宬要以爲,落落又變成了從前那個什麼都不懂的落落了。
可他知曉。
落落不是不懂情念,而是情念在她心,卻從不束縛於她。
他轉過臉,看向雲落落的眼睛。
點頭,“是,我會給你,落落。我會向父皇請旨賜婚,還要叩拜青雲道長。”
他再次握住她的手,鄭重而肅穆地說道,“我要昭告天地,令神靈地府都知曉,我封宬,永生永世,都屬於雲落落,屬於你一個人。”
雲落落看着他。
那雙狹長的丹鳳眼裏,全是她的倒影。
她笑了。
點頭,“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