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音擡起頭有些倔強地看向面前籠罩在黑暗中的人,眼睛裏因爲承受強大的壓力已經泛起了鮮紅的血絲。

    似乎下一刻便會流出血淚。

    手執着長鞭,那神器如今已經失去了瑩綠色的光芒,就像是一件最普通的武器。

    懷音狠狠一揮,便朝着面前的黑衣人抽去,她用盡了力氣,連手背上的肌膚都寸寸皸裂,露出有些鮮紅的血肉。

    那普通的長鞭觸及黑衣人身前的結界,沒有如之前一樣被彈開,反而破開了那堅不可摧的結界,緩慢伸了進去,直直向黑衣人而去。

    在這一片意識的海洋裏,武器自然也不是真正的武器,全憑心念所化。

    那黑衣人看着面前的一幕有些怔愣,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想到,懷音竟然固執如斯,拼着難以忍受的劇痛也要用最後的信念聚爲利刃。

    攻擊便是最好的防禦,這樣淺顯的道理,大概三歲的孩童也知道!

    但要忍受剝皮拆骨的疼痛,孤注一擲地爲了進攻不惜粉身碎骨。

    這世界大概沒人能有這樣的勇氣。

    哦,不。

    現在懷音便擁有了這樣的勇氣......

    在無人看見的地方,那黑衣人低低咒了一聲,對他來說,這鞭子的速度太慢了,可這人的堅強讓他覺得可怕。

    如懷音所說,黑衣人其實並不敢真的想讓她死,而是想讓她退。

    泛着瑩光的長鞭“啪”地在半空中抽出一個弧度,美得讓人心驚,與懷音手中那普通的鞭子一個交錯,便將那鞭子撕得粉碎。

    懷音在看見那黑衣人手裏的暮色神鞭時,心中便涌出了無限驚愕。

    天下神器,暮色驚魂。

    那是她及笄的時候爬上垂雲峯的山頂取下來的。

    雖然世間都傳言,這神器是君故賜給她的護身法寶,但懷音卻很清楚,那是憑藉自己一己之力降服的本命法器。

    可爲什麼?

    竟出現在了別人的手裏!

    而自己手裏的......竟變成了普通長鞭還不如的凡品。

    懷音一時錯愕,根本來不及躲閃,便被那瑩綠色的長鞭纏住了脖子,立刻收緊,細嫩的皮膚被勒出一圈血痕。

    呼吸一瞬間凝滯,少女忍着胸腔彷彿要炸裂的疼痛,有些艱難地扯着脖子上的長鞭,卻如蚍蜉撼樹。

    自己或許就要死了?

    死得竟如此兒戲。

    懷音苦笑着閉上眼睛,眼前卻如走馬燈般,又浮現了前世的種種人生。

    被上官策欺騙利用......

    被蘇婠婠侮辱嘲笑......

    被夕婼踩進塵埃裏......

    本以爲只是臨死前的幻象,然而這一幕幕竟又鮮活起來,彷彿再度經歷了那樣可怕的一生。

    尖銳的匕首刺進了後背,肌理分開被一點點剔乾淨皮肉,抽出了脊骨。

    一遍又一遍,彷彿墜入了永生無盡的噩夢中。

    懷音滿頭冷汗,眼睜睜看着君故對她伸出手,隨後那個潔白如雪的人影又被藤蔓捆縛深淵,滿身浴血。

    這時候腦海中有一個聲音如魔音灌耳,不停地在少女的耳邊重複,“是你害死了他!便是你害死了他!”

    本以爲經歷的已經是最痛。

    可當夢魘不止,反覆墜入輪迴之間,一遍又一遍的承受那些悲歡離合,和死去前無休止的痛苦......

    以及,見證君故各種各樣殘忍的死法後。

    懷音終究還是崩潰了。

    渾身顫抖的少女屈膝跪在地上,整個人幾乎縮成了一團,眼神茫然而無措。

    黑衣黑袍的人如高高在上的神明,俯視着地上有些可憐的姑娘。

    “你是誰?你到底,想做什麼?”懷音捂着臉,有些痛苦的發問。

    那黑袍裹身的人卻已經卸下了兜帽,露出了一張與懷音有着十成十相似的面孔,只容色冷冽而傲慢。

    彷彿不食煙火般高高在上。

    黑袍“懷音”慢慢俯下了身子,看着懷音的臉上滿是憐惜,那人輕輕擡手,十指纖纖,撫摸上了懷音的臉。

    “將你的痛苦都給我,我來替你承受,你我本是一體,不必抗拒,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兩張相似的容顏,一張充滿神聖的母性光輝,一張帶着痛苦和茫然,交相輝映,若是有人看到,定會被晃花眼。

    懷音愣神看着面前的人,沉默了許久,忽然吐出了兩個字,“魘靈?”

    古有魔物魘靈,隨夢而生,無善惡陰陽,全憑主人的意識所化,同命相連。

    那黑袍的“懷音”點了點頭,將懷音的頭輕輕攏到了自己胸口處,“逃離一切,也是你的願望不是嗎?”

    “憑你一人之力,優柔寡斷,是絕沒有機會報仇雪恨的,甚至你都不可能活着離開壓雲祕境,你的弟子們都會陪你死在這裏。”

    懷音猛地擡起頭,瞳仁一縮,眼底似有血淚沁出,“你這是什麼意思?”

    黑袍“懷音”攤了攤手,臉上的表情說不上遺憾,而是淡然道,“你被飛頭降操控,屍毒纏身。”

    “若不盡快做決定,只會毒氣攻心,化爲催命修羅,屆時那些弟子都會被陷入狂躁的你自己害死。”

    懷音苦笑着,有些挫敗而癱軟,“你一個魘靈,爲何要千方百計地得到我的身體?”

    黑衣黑袍的女子臉上依舊淡然無波,直直看向懷音,“你我同源,你能行走在陽光下,爲何我不能?”

    魘靈的笑容實在有些奇特,明明說着質問的話,眼底卻是一片憐憫。

    懷音垂下了頭,似有些認命。

    魘靈一步步走上前,那步伐極慢,但終究還是走到了懷音的身邊。

    天外天的小長老甚至已經絕望地閉上眼。

    下一刻,有一滴液體滾落在了少女的眉心,灼燒得那一處生出劇烈的疼痛。

    懷音下意識地擡手觸碰,當手指觸及那滴血液的瞬間,腦海裏突然浮現出了虞歸和葉桐死死護衛她軀體的場景。

    遍體鱗傷的天外天弟子們,縱然面對各大仙門的威壓,卻也沒有拋下她離去,而是戰至最後一刻。

    看着眼前有些慘烈的一幕,懷音猛地閉上眼睛,再睜開時,眼底已經聚集了倔強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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