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書早已無心閱讀,暮色將至時便是這一頁,現在天都全黑了,還是在這一頁,一句都沒有推進。
莫堯平擡眸看向不遠處的牀榻,莫堯光正躺在牀上,上身半倚在牀頭,長青立於他身側,微微彎腰,手中舉着一張地圖,供他細看。
門外,侍女端着一個托盤小心地走了進來。
莫堯平思量片刻,將書放在桌上,起身向侍女走去,從她手裏接過托盤,就讓她退下了。
托盤上,一碗棕色的湯藥,一碗加了碎紅棗的紅糖水。
莫堯平看了眼交談的兩人,將托盤放到桌上,背對着他們,袖間瓷瓶滑入手中,向兩隻碗裏倒入他早就研磨好的棕色粉末,粉末入水,無影無蹤。
他重新端起托盤,向牀邊走去。
“嗯,長青,你去吧,盯着點。”莫堯光揮了揮手,長青收起地圖退了下去。
“二哥,該喝藥了。”莫堯光端起藥碗,用勺子舀起一勺湯藥,送到莫堯光的嘴邊。
莫堯光看着勺中棕色的液體,又看了看他,張嘴喝了下去。
他正欲舀第二勺,莫堯光勾起蒼白的脣,“用勺子太慢了,直接給我吧。”
莫堯平猶豫了一下,“太醫說很苦的。”
“我何時怕喫苦了?”莫堯光向他扯出一個笑容,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嘴脣也白得嚇人。
莫堯平垂下眼,將勺子放到托盤中,端着碗送到了他的嘴邊。
隨着莫堯光的喉結滑動,一碗藥很快就見了底。
莫堯平眸色微深,又端起另一碗紅糖水,“二哥。”
莫堯光看了一眼,搖搖頭,“我不喝那種那種甜膩的東西。”
莫堯平忙道:“糖放得不多,二哥多少喝點壓一壓苦藥味吧。”
“你呀,從小怕吃藥,二哥又不是你。”莫堯光一看碗中的湯水,頓時,一臉複雜地看向莫堯平。
他知道自己不愛喫甜的,故意將紅棗切得很碎,讓他沒法將紅棗挑出剩下。
這個弟弟……
莫堯光還是從他手裏接過了碗,將糖水一飲而盡,確實不是很甜。
莫堯平笑了笑,拿起手帕爲他擦嘴。
“堯平,今晚不用守着我了,去休息吧。”
聽見這話,莫堯平連忙搖搖頭,“不行。”
他臉上擔憂的神色藏也藏不住,莫堯光輕嘆一聲,“你都兩天沒睡了。去睡會吧,二哥不會再做那樣的事了,我向你保證。”
莫堯平執拗地搖搖頭。
“堯平,可能是吃了藥的原因吧,我現在有點困,想躺一會。若你不放心,那等我睡着,你再去睡?”莫堯光循循善誘。
莫堯平沒吭聲,他知道他確實是因爲藥的原因才困的,但那藥來自他的,而不是太醫的。
忽然,莫堯光看着他,說道:“堯平啊,若千萬人性命換一人性命,你換不換?”
莫堯平不知他爲何說這個,直接給出答案,“不換。”
莫堯光看着他笑了笑,“若這人能使千萬人安居樂業呢?”
“一將功成萬骨枯,從古至今,哪份基業不是由人命堆出來的,盛世之下,必埋葬着累累白骨。”莫堯光看向他,“堯平,我知道你心善,但人命是有貴賤之分的,有些人生來就站在金字塔的頂端,掌控着衆人生死。”
他用下巴指了指屋中的香爐,“你看看寒王送來的寧神香,燃了一天了,至少燒掉了千兩黃金,再看看你身上穿的衣服,用一戶人家一輩子的花銷也不一定買得起。這些,不都是因爲你們投了個好胎嗎?”
他凝視着莫堯平,“若你未出生在帝王之家,而是生在一戶普通百姓的家中,你說,你會有現在的生活,現在的見識,甚至……你能拿到上好的安眠藥來對付你二哥我嗎?”
莫堯平的臉色肉眼可見地沉了下去。
莫堯光輕笑了一下,眼中並無笑意,“堯平,你既然出生在帝王之家,就該知道,沒有必要存在的情感,就該痛快地捨棄。你既能對自己的兄弟下手,爲何反而對與你毫無關係的百姓起了憐憫之心呢?”
他淡漠地盯着他,那眼神莫堯平再熟悉不過,他看着被他折磨地體無完膚最終在他懷裏嚥氣的侍女時,也是這般眼神,冷漠得像是在看一個可有可無的物品,甚至,他的眼神中還藏着一絲被背叛的憎惡。
莫堯平愣了一下,他從不知道,他的好二哥有一天會對自己露出這樣的眼神,驚詫、恐懼、困惑、難以接受等種種複雜的情緒一瞬間爬滿了他的雙眼。
他張了張脣,艱難開口,“二哥,你怎麼……”
“我怎麼知道的對嗎?”莫堯光接過他的話,“這並不難猜,你從小就沒什麼壞心思,有點情緒都寫臉上了,儘管你現在長大了,能騙騙別人了,但我們是兄弟,我們朝夕相處了十四年,你想騙我?還是太嫩了點。”
因爲情緒起伏,他的傷口又有裂開的徵兆,他皺眉瞥了眼腿側滲出的鮮紅,忍住了繼續罵他的衝動,最後告誡道:“下次,面具戴好點,還有,別在太醫院拿藥,一查一個準。動手之前,先動動腦子。”
莫堯平低着頭,臉色奇差,一言不發。
莫堯光盯了他一會,收回了目光,平復下了情緒。
儘管他很生氣,但莫堯平怎麼說也是一直被他護在身後的弟弟,總不至於因爲這個就跟他鬧翻臉。
令他更生氣的是,他用的手段這麼低級,讓他一查就查出來了,他的心思還這麼單純,怎麼能鬥得過寒王?
忽然,沉默了許久的莫堯平,緩緩開了口,“二哥。”
他的頭低着,藏在陰影下,看不清表情,雙手攥成拳放在膝蓋上。
“在,二哥心中,我,就是,這樣的人嗎?”他的聲音帶了點顫音,一句話斷了幾次才說完。
莫堯光冷漠地看着他。
莫堯平忽然擡起了頭,臉上寫滿了難堪和委屈,他注視着莫堯光,用極其受傷卻強行忍住的語氣說道:“二哥,我是拿了安眠藥,但那是我睡眠不好,我給自己喫的,我從未給二哥下過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