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硯哥兒身上多了幾分不符合他年紀的沉穩，愈發的沉默寡言，一切又好像回到了最初的時候那般。
聽夏雲和吳細說，硯哥兒不僅白日裏讀書極其認真，晚間回了院子更是極其刻苦的練功。
年僅五歲的幼童，彷彿一夜之間便長大成人了。
望着只埋頭苦讀，並不像從前那般，讀一段時間便要朝她撒嬌的硯哥兒。明煙終是嘆了口氣，伸手將他手上的書拿開，將他牽至身前。
“可是還怕着那日之事？”
硯哥兒低頭沉默半晌，才又擡頭望向她阿姐。
“阿姐，那日的確是有些怕的，後來卻是不怕了。只覺得自己太過弱小，要快快變得強大才能保護自己，保護阿姐。”
明煙語塞，想了想，撫了撫硯哥兒圓滾滾的頭，安慰道：“硯哥兒年紀尚小，待長大了自然也就強大了。”
“我家硯哥兒，已經比同齡的孩子強上許多了。”
這話倒也沒有誇大，其他府中，同齡的孩子只怕還在想着怎麼上樹掏鳥蛋呢。
硯哥兒聽了這話，臉色並未轉好，反而又將頭低了下去：“其他府中的孩子有孃親疼，有父親護着，硯兒沒有。”
明煙的心彷彿被人狠狠敲了一下般，疼得厲害，眼底滿是自責。
那日明謙的態度，終是將年幼的硯哥兒狠狠傷了。
而她，卻是促成這一事的幫兇。
她只想着試探明謙的態度，只想着叫硯哥兒早早認清親生父親的嘴臉，不要因心存幻想而將自己置於險地。卻忘了，這對於年僅五歲的硯哥兒來說，會是多大的打擊。
明煙一時之間竟是不知該如何面對滿臉失落的明硯。
姐弟倆面對面沉默着。
許久之後，明煙又是一聲長嘆。
“阿姐是故意讓硯哥兒看到父親的處事的，硯哥兒可是怨了阿姐？”
硯哥兒搖了搖頭，腦袋卻一直低垂着，一言不發。
“硯哥兒，有時候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與其到後來，因着無望的期望而令自己身陷囹圄，不如一開始便乾淨利落的斬斷。”
“父親之於你，之於我，都是這無望的期望。”
“這偌大的明府之中，只有我們姐弟倆相依爲命。阿姐絕不能讓你出事，即便知道你會因着此事難過，即使再重來一次，阿姐也還是會這樣做的。”
如果有的選，明煙也希望明硯能平安喜樂一世，只按着自己的喜好過活，不求他大富大貴，飛黃騰達。
只是，從孃親去世開始，從梅姨娘懷孕開始，甚至從最早的時候，大家小姐吳玉珠偶遇窮書生明謙開始，她們就已經沒得選了。
對於明煙來說，能夠保全明硯纔是最重要的。
硯哥兒聽罷這話，才又重新擡起頭來，圓溜溜的大眼睛裏滿是認真：“阿姐，硯兒不曾怨過你。硯兒知道，阿姐是爲了硯兒好纔會如此。”
“硯兒只是不解，爲何父親明明是硯兒的父親，卻不能同其他人的父親一般對硯兒多幾分愛護親近。”
“硯兒也想和父親多親近幾分，也想父親能，多愛護硯兒幾分。”
“人的喜歡本就是莫名其妙的。就如有人喜歡貓兒不喜歡狗兒，因着喜歡貓兒，那人便會對貓兒多幾分愛護；不喜狗兒，自然也就不怎麼在意狗兒了。反之亦然。”
“並不是貓兒狗兒做錯了什麼，只是因爲人的喜好不同。”
“喜愛你的人，你便多幾分親近；不喜你的人，你便也無需在意他便好。”
明硯聞着阿姐身上熟悉的清香，心底連日裏的不安終於漸漸散去。
“阿姐，硯兒明白了。阿姐喜歡硯兒，父親不喜硯兒，並不是硯兒做錯了什麼，只是單純的，阿姐歡喜父親不喜罷了。”
“阿姐喜歡硯兒，硯兒便親近阿姐，父親不喜硯兒，硯兒也不用在意。”
雖然硯哥兒說的有些混亂，但是他若真能解開心結，徹底不在意明謙的想法，便也算是好事。
在明煙院子裏連着待了幾日，硯哥兒臉上終於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這日，明煙正陪着明硯練字，素秋拿了一張請帖走了進來。
“小姐，章家大姑娘遣人送了春日宴的帖子過來。”
春日宴，每年春分時節由京中大族輪流舉辦，方便王公貴族的公子小姐們相互溝通切磋。那些個聲名在外的公子小姐們，便是在這春日宴上一舉聞名的。
明煙微微有些訝異，她向來深居簡出，從未參加過京中閨秀們的聚會，因此甚少有人知道明府大姑娘。
居然還有人給她送帖子？還是春日宴的帖子？
“章家？是那個出了一位太師和一位刑部尚書的章家？”
本朝並未立太子，這太師指的是今上曾在東宮的太師。
素秋點了點頭：“正是那個章家。”
明煙心下了然，怪不得她明明還在禁足，這帖子都能送到她手中。
明謙是刑部侍郎，章家大老爺是刑部尚書，正好是明謙的頂頭上司，他家送來的帖子，明謙自然是不敢怠慢了。
看來，她這禁足算是禁到頭了，這春日宴她是不想去也得去。
這纔不甘不願的從素秋手中接過帖子一瞧，竟還是邀請了她和明硯兩人？
若是因着那日打官司的事，那些個閨秀好奇想見一見她這個“離經叛道”的官家小姐，勉強還能說得過去。可是邀請硯哥兒又是爲何？
明煙總覺得這帖子有些古怪，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明謙頂頭上司家的帖子，她橫豎都得去，再多想也沒用，大不了隨機應變便是。
想着便將帖子放在一旁，專心盯着明硯練字去了。
明謙對這事顯然比明煙要上心得多，下午便讓人請了裁縫過來給兩姐弟量身，裁剪赴宴的新衣裳。
下了衙又特意將兩姐弟叫了過去，仔細叮囑了一番赴宴的注意事項。甚至特意讓人將二品及以上大員家中嫡出子女的特點，都與明煙細細講述了一番。告誡明煙姐弟千萬不可惹是生非，這才放人離開。
【作者題外話】：明煙到底只有十四歲，又十歲喪母，不可能事事考慮周全。所以我覺得她在打官司這個事情的處理上，不應該是十全十美的，有所缺憾才能讓她和明硯不斷成長。
另外，大家可以猜猜春日宴的帖子是誰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