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衣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站在一座婉約秀致的園子裏。

    青竹叢叢,流水聲聲,伴隨着鳥兒的活潑鳴叫,這是一處很叫人寧靜歡喜的地方。

    而她的面前,站着一個年輕的男子。

    他的容貌說不出多俊美,但是穿着一身寬大的白袍,立在翠綠竹叢之下,園子裏的風將他的白袍蕩起,襯得他劍眉星目,很有一番俊逸瀟灑的味道。

    此刻,他正深情款款地看着她,對她說:“這一世,你未嫁,我不娶。”

    他的聲音低沉而有磁性,聽得人耳朵都酥了。

    羅衣一邊打量他,一邊飛快接收這具身體的記憶。

    這具身體的原主叫白婷婷,是揚州城富戶白致遠的獨女。幼年喪母,這些年來跟白老爺兩個,相依爲命。

    站在她面前的男人叫張義澤,是外地來的讀書人。有一次,他不小心被她的馬車撞了,她叫下人拿銀子給他。便是那一回,他瞧見她的容貌,對她一見鍾情,瘋狂追求。

    白婷婷既羞愧又無奈,因爲她只是半邊臉好看,另外半邊臉,從小就帶了一團淤紅胎記,佔據了整個顴骨處。看了許多大夫,用了許多偏方,總是治不好。隨着她越長越大,那塊胎記也越來越大,到最後已然沒法看。

    她有一次夜裏起身,在鏡中看到自己半邊殘臉,嚇得幾乎魂飛魄散,差點以爲自己見了鬼,由此大病了一場,可見那半邊臉有多麼駭人。

    張義澤不是沒有看到她那半邊臉,可他仍舊喜歡她,對她極爲熱忱,甚至拿了筆墨,在她家外牆上寫下一首又一首讚美她的詩,宣揚得城中人盡皆知。

    白婷婷心中又喜又憂,終於忍不住跟他見了面。

    “你不要再來了。我這般容貌,實在配不上你。”她對張義澤說,“你是讀書人,以後自有大好前程,會有很溫柔漂亮的小姐願意嫁給你爲妻。”

    然而她還沒張口,就見他一臉滿足的神情,長舒一口氣,說道:“得你一見,此生足矣。”

    白婷婷當下心中便是一蕩,又酸,又甜,泡得她一顆心熱賬,眼眶都發熱起來。

    她因爲容貌生得駭人,從小沒什麼朋友,雖然白老爺疼愛她,到底年紀擺在那裏,也不怎麼交心。由此,有一個年輕俊逸的男人欣賞她,跟她說這樣好聽的話,她心中激動不已。

    但她想到自己駭人的容貌,當下神情一黯,還是把準備好的話對他說出來了。

    誰知,張義澤聽完,卻是神情不改,依然用讚歎的目光看着她,眼中飽含情意:“半面美人半面妝,小姐只嘆唯有半邊面目完好,殊不知我心中感激上蒼,你只有半邊面目完好?”

    白婷婷愕然地看着他,心中已經有了怒氣:“公子何出此言?”

    她因爲這半邊殘臉,從小交不得朋友,爲此自慚形穢,自卑不已,他竟然說感激上蒼?!

    “但凡天底下完美事物,無有長存。小姐這半邊臉,已然生得鍾靈毓秀,集天地之造化,若是那半邊臉也是如此,該有多完美?自古美人多薄命,若是小姐被上天召喚而去,留下白老爺孤苦一人,小姐難道忍心?還有我……我恐怕此生也難得見小姐一面!”

    他說得真情實意,讓白婷婷愕然之餘,漸漸生出些感動。

    她從來沒聽過這樣的勸慰,一時忍不住想,難道當真是這樣?我半邊臉好看,半邊臉駭人,難道還是好事?

    但她掙扎良久,到底還是拒絕了他:“公子美意,我心領了。但是……往後還請公子不要再來了。”

    她雖然被他一時勸慰住了,並不因爲半邊殘臉而自卑、自慚形穢了,卻也明白自己這樣是見不得人的。

    她見他穿着略有窘迫,便好言好語對他道:“我會告訴我父親,請他資助你讀書。等你考上功名,還請不忘修書一封,告知喜訊。”

    她這樣善良體貼,令張義澤面露動容,情真意切地看着她道:“小姐人美心更美。我已然打定主意,這一世,你未嫁,我不娶。”

    他堅持如此,白婷婷勸不動他,很有些神思不屬地回了閨房。

    當晚,見了白老爺,她提起此事,隱約提起張義澤的心意,請白老爺資助他讀書。

    白老爺願意資助張義澤讀書,卻不肯讓白婷婷再跟他見面。白婷婷已經被張義澤勸動,心裏對他有了些情意,因此聽到白老爺這樣的要求,很有些難過。

    但她從小跟白老爺相依爲命,很聽白老爺的話,果然不再見張義澤。

    張義澤受到白老爺的資助,他很感激,時常前來拜見,表示感謝之意。一來二往,便偶遇白婷婷。兩人相見之時,倒是十分守禮,時間一久,白老爺便有些鬆動了。

    女兒爲容貌所累,一直到十七歲,仍未說到好人家。白老爺本來打算給她招個贅婿,叫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過活,是好是歹都能看顧着。但人心隔肚皮,等他一走,便是贅婿也不見得就好好待她。如今碰上一個腦殼傻的讀書人,居然覺得他女兒生得美,他忍不住就想多打量打量。

    白老爺待張義澤愈發的好。他想看看,他已然出錢資助了張義澤,張義澤如果是圖財,那麼他已經得到了。如果他真的喜歡女兒,接下來他還是會對女兒一如既往的好。

    然後便發生了一件令他震怒的事。

    張義澤把他女兒給睡了。

    原來,張義澤跟白婷婷相處日久,發現這個姑娘實在是溫柔可愛,不禁有些心動。一日,天氣不佳,他借宿在白家。看着白婷婷撐着傘在小徑上走過,婷婷嫋嫋,如仙子落凡塵一般。他一時沒忍住,哄她進了屋,情意綿綿地說着甜言蜜語,與她成了好事。

    事發之後,白老爺震怒。他正觀察張義澤的品性,心中已有了三分意動,想叫張義澤做女婿。不成想,張義澤做出這樣的事,狠狠打了他的臉,叫他之前的觀察都顯得愚蠢不可及。他看錯了人,害了自己的女兒,當下就要把張義澤的腿打斷。

    白婷婷苦苦哀求,只說不怪他,都是她願意的。白老爺更加震怒,卻拗不過女兒,只叫人把張義澤關起來,稍後處置。

    下人也氣張義澤如此無恥,不必白老爺吩咐,也不給他送水送飯。只有白婷婷心疼他,悄悄給他送飯送水。

    張義澤惱怒白老爺這般瞧不起他,當下哄騙白婷婷跟他私奔。又說:“等我考取了功名,咱們也有了孩兒,再回來給岳父大人請罪,到時他會原諒我們的。”

    白婷婷不肯,她還是知道廉恥的。但張義澤又說:“我讀了那麼多年聖賢書,我會不知道什麼叫廉恥嗎?你與我已是夫妻,咱們只是暫避風頭,待來日再回來請罪,也是一樣,無關廉恥。”

    他苦口婆心地勸:“岳父大人如今正在氣頭上,萬一他想不開,叫人把我打殘了,你後半生怎麼辦?我被打殘也就罷了,只怪我行事魯莽,還沒成親便親近了你。只怕岳父大人看見我就生氣,氣出個好歹來,我……”

    他哄得白婷婷點了頭,悄悄放了他,又回到自己屋裏取了私房,跟他私奔了。

    到了京城,兩人的銀子花得差不多了。白婷婷從未喫過沒銀子的苦,張義澤雖然常常受窮,卻也不想喫這種苦頭。貧賤夫妻百事哀,張義澤的臉上常常沒有好臉色,待白婷婷也越來越差。白婷婷覺出異常,卻不敢相信,只裝作不知,仍然好好待他。

    直到他勾結了青樓,把她賣了。

    “我這婦人,別看她半邊臉有殘,可若是隻看另外半邊,當真賽天仙一般。再說她的身子,豐潤細膩,滋味絕妙。五十兩銀子,你們絕對不虧。”張義澤說道。

    白婷婷簡直不敢相信,那個瀟灑俊逸,才華橫溢的男子,居然一轉身,就是這般嘴臉!

    “張義澤!如果你要銀子,我寫封信回家,我爹會給你的!”白婷婷掙扎着喊道。

    張義澤冷冷地看着她:“寫信回家?你爹豈肯放過我?”

    “我已經懷了你的孩子!”她悽苦地喊道。

    張義澤的神情頓了頓,隨即扭頭看向青樓的人,嘆氣道:“我沒想到她懷了身子,恐怕你們要等兩個月才能叫她接客了。這樣吧,三十兩銀子好了。”

    最終,他把她賣了三十兩銀子。

    白婷婷大睜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張義澤!你畜生不如!你會遭天譴的!”

    她被堵了嘴,套了麻袋,帶進了青樓。

    青樓的人給她灌了落胎藥,她活生生地感覺到有什麼從身下流出來,心肝肚腸痛得猶如寸寸斷開一般,悔恨難當。

    想到接下來要過的暗無天日的日子,她一時絕望,萌生死意。

    但青樓的鴇母涼涼笑着,對她道:“你這就死了?不想看看你那好夫君最後落得什麼下場?”

    一句話將她從鬼門關拉了過來,她咬着牙活了下去。卻不肯做千人騎萬人枕的事,生生劃破了自己另外半邊臉,又在手臂、胸脯、腿上全都劃出醜陋的痕跡。

    鴇母雖然恨她心狠,卻也敬佩她的意志,叫她做了粗僕,不死不活地混着日子。

    直到兩年後,傳來張義澤高中狀元,娶了大官的千金爲妻的消息。

    “我恨!恨他,也恨我自己!”

    “他騙了我!從始至終都在騙我!你幫我騙他!狠狠騙他!讓他也嚐嚐我受過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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