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說,這次任務是羅衣騙來的呢?因爲冷如霜本來沒打算報仇。

    她雖然難過,哭得淚人兒一樣,卻沒想過找方旭之報仇。她不恨他,只難過她居然不瞭解他,沒看穿他是那麼的想做掌門,只傷心他居然偷襲她,做錯了事還不悔改,居然先下手爲強。

    不甘、怨恨、憤怒都是有的,卻不足以讓她產生報仇的念頭。是羅衣看她哭的厲害,走過去對她循循誘導,勾出她心裏的陰暗面,才使她生出報仇的念頭。

    “你師父教他武功,把門派事務交給他打理,栽培他、信任他,他該死嗎?他本來打算下山去,做一個自由自在的大俠。”

    “萬斬風性情沉穩,嚴守門規,把門派管理得井井有條,他有罪嗎?”

    “你對他不好嗎?身子給了他,心給了他,還試圖找掌門說情,他居然偷襲你,他明明知道你平生最憎恨偷襲別人的小人。”

    “你有沒有想過,當初你中春毒時,他是故意接近你,跟你發生關係?”

    “你是門中大師姐,天資極高,又有威望。他追求到你,就獲得了你的支持,得到掌門之位就更有把握。”

    “你不肯爲他說話,又不肯爲他遮掩醜事,他便殺了你——他對你可有一分一毫的真心?”

    說出這些話時,羅衣心中是有些愧疚的。這個可憐的姑娘,她本來不知道這些事,也沒想過這麼多,她生生揭開了她人生中不堪的那些面。

    做白婷婷的時候,羅衣跟着白老爺四下游歷,領略人間至美風景,品嚐人間絕佳美食,讓她再也不想做鬼了。

    可是一連許多年,她都沒有再接到任務。雖然冷如霜很可憐,但可憐的人比比皆是,可憐的鬼也比比皆是。作爲一隻可憐的鬼,她還是先可憐可憐自己比較好。

    於是,她設法勾起了冷如霜的仇恨。

    “這個卑鄙小人!”

    “我要將他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她實在太善良了,性子又耿直,能想到的也只有這種法子。說出來後,就連她自己都不滿意,擰着眉頭不語。

    羅衣便教她:“報仇不是這樣的。你要知道,對方想要什麼?那就不給他什麼。他懼怕什麼?那就強加給他什麼。讓他淪落到自己最害怕、最不能接受、寧可死也不要、但卻求死不得的境地。”

    冷如霜一臉恐懼地看着她:“你真可怕。”

    羅衣回以一個微笑:“我沒有殺自己的師父,沒有殺自己的師兄,沒有騙一個單純的女人的身心,更沒有在她威脅到自己後就殺了她。”

    冷如霜又哭起來。

    她哭了很久,纔拿定主意,看着羅衣說道:“他想做掌門,就不要讓他做掌門。他不想讓大師兄做掌門,你扶持大師兄做掌門。如果他仍然不知悔改,你就廢除他的武功,將他趕出師門,並昭告天下,讓他在江湖上臭名遠揚,無法立足,只能隱姓埋名,苟且偷生。”

    “好。”羅衣應道。

    這便是整件事的經過。

    羅衣之前還有些愧疚,可是呼吸到塵世間的氣息,腳踩着一片堅實的土地,那些愧疚全都無影無蹤。

    她低頭看自己的腳。這雙腳上穿着一雙紅色的布靴,鞋面上繡了飛舞的雛鳳,繡功精緻,樣式精美,是一個師妹送的。

    她左右腳來回切換,踩着地面,每一腳都落在實處,這種結結實實的感受,她分外喜歡。

    直到一個聲音響起:“師姐!”

    羅衣擡頭,看向前方。

    只見一個白衣青年手持長劍,一臉燦爛的笑容,朝她跑過來。

    她斂起笑容,淡淡地看着他跑近。

    是方旭之。此時,正是兩人發生關係後,回到門派裏,他對她展開熱情追求。

    “師姐,怎麼一個人站在這裏?”方旭之跑近後,一臉笑容地看着她,絲毫不因爲她的冷淡而有所退縮。事實上,他還覺得她今天比往常更容易親近些。

    那些冷若冰霜的,拒絕任何人靠近的冰冷不見了,她雖然面上淡淡,卻沒有拒絕別人的靠近。難道他終於打動了她,她開始對他放開心扉了?

    想到這裏,方旭之笑得愈發熱情了,從懷裏掏出一個紙包來,神祕兮兮地道:“師姐,我從山下買了糖人,是你喜歡的兔子樣式。”

    冷如霜喜歡糖人,尤其是兔子樣式的糖人,但她覺得這樣太沒有大師姐的風度了,因此很少去喫,偶爾喫一回也是偷偷摸摸。

    捉拿完採花大盜後,兩人藉由春毒發生了關係,一路上方旭之對她殷勤有加,很快摸清了她的喜好。上山後,他三五不時就下山買糖人,悄悄拿給她。

    不怪冷如霜喜歡他。這樣一個長相英俊、武功高強的年輕男人,使出渾身解數追求一個女子,實在叫人難以抗拒。

    羅衣看了他一眼,就接過他手裏的紙包,當着他的面,打開紙包,拿出裏面的糖人,“咔嚓”咬了一口。

    方旭之驚了一下,只覺得師姐跟往日不大一樣。他從前拿糖人給她,她一概拒收,還要冷冰冰地攆他。這一回,她怎麼這麼痛快就接下了?難道她真的被他打動了?

    想到這裏,他心中一片快活,湊近她道:“師姐喜歡,我以後每日下山給你買。”

    下山一趟,來回要花去半日工夫。而他對冷如霜許下的話,從來沒有失信過。

    見他這麼誠懇,羅衣就點了頭:“也不必每日都買糖人,可以換些別的,豆花、糖糕、炒栗子……都行。”

    她一口氣說了這麼長的話,方旭之直是震驚了。他眼也不眨地看着她,甚至懷疑她是不是別人假冒的?

    他試探着靠近她半步,想要去看她臉上是否有易容的痕跡,沒想到他纔剛一動,一把劍鞘出現在他身前,隔開了他的親近。

    他擡頭,就見她眼中冰冷,不是往日那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若冰霜,而是帶着淡淡的殺氣。

    他一下子就動不了了。

    心中一片震驚。

    他只知道師姐的武功高強,卻不知道單單是氣勢外放,就讓他一動也動不得!

    “注意距離。”羅衣見他沒有再輕舉妄動,留下一句,咬着糖人往前走了。

    留下方旭之站在後面,風中凌亂。

    羅衣有點餓了,見天色不早了,便往門派的食堂去了。

    一路上,遇到不少門中的小弟子,看到她後,全都三三兩兩地擠成一團,恭恭敬敬地道:“大師姐。”

    他們都很怕她。

    這並不是什麼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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