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於有才回來了。

    從羅衣口中得知,蘇府的麻煩已經解決了,他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太好了,以後娘就不會離開他們了,他們一家人還是可以生活在一起。

    又聽羅衣說給小婉找塊木板做鞦韆,他沒什麼意見,點點頭道:“師父那裏有許多廢料,我問師父要兩塊,給妹妹搭鞦韆。”

    說完之後,他的眉頭擰了起來:“娘,咱們以後不能這麼大手大腳的花錢了。”

    他對羅衣的大手大腳很有些意見。

    早在她買布、買肉、買蘋果的時候就有意見了。但那時候,家裏上下籠罩着蘇家的陰影,他沒好說。現今蘇府的麻煩解決了,大家又要像從前一樣過日子,羅衣再這樣大手大腳,就不妥當了。

    他開始一筆一筆的算起賬來:“娘每個月編籃子、給人洗衣裳、挑了餅去賣……最多的時候賺到四百文錢,少的時候只有兩百多文錢。咱們每個月買面、買菜,要花去兩百文,如果家裏有人生病,還要多一些……”

    他算的是最儉省的了,喫的是雜麪,菜也是撿着每天小販即將收攤時剩下的那些。可是這樣儉省地花,一個月也要兩百多文錢。

    叫羅衣這樣大手大腳地花,根本活不下去。

    於有才看着桌上的烙餅、饅頭、肉包子、又大又紅的蘋果,只覺得心口一陣絞痛。這得多少錢啊?娘怎麼下得去這個手?

    他看向羅衣的眼神帶着埋怨,怪她太不會過日子了。

    家裏本來就沒有多少錢,叫娘這樣一花,只怕最多不會有二十文了。接下來的日子怎麼過?

    羅衣叫一個孩子訓了一頓,心裏很是好笑。

    但她頗欣賞這個孩子的條理分明,過日子的心裏有數,並不想打擊他。因此抱了小婉在腿上,看着他柔聲道:“我是這樣想的。從前咱們一家四口,有人喝酒、逛窯子,把家裏的銀錢花去大半,叫咱們仨都勒着褲腰帶過日子。但是從此往後,家裏就咱們仨了,娘一個人賺錢,三個人花,儘夠了。”

    於有才一愣,覺得她說得有些道理。沒有了那個好喫懶做,又真正亂花錢的爹,娘賺的錢夠他們好好過日子,至少每天喫一頓白麪是沒問題的。想到每天一頓白麪饅頭,他忍不住嚥了下口水。

    但他想了想,還是覺得她太大意了,指着桌上的一整隻燒雞說道:“那娘也太大手大腳了。這一整隻燒雞,要好幾十文吧?娘買只雞腿,給妹妹解解饞就好了,買這麼一整隻,現在天氣這樣熱,擱又擱不住,不要放壞了嗎?”

    “怎麼會放壞?”羅衣說着,對他招了招手,等他走到身邊,就撕了一塊雞胸脯,塞到他嘴裏,“你一個人就能喫半隻,咱們今晚就能把它喫掉,怎麼會壞呢?”

    於有才猝不及防之下被塞了一嘴的雞肉,香濃的味道頓時充滿了口腔,他不自覺地咀嚼了一下。又嫩,又香,濃濃的肉香味刺激得味蕾一瞬間活躍起來,分泌出滿嘴的口水,他幾乎是下意識的就大嚼起來。等他反應過來,那塊雞肉已經被他嚥了下去。

    他羞得不行,臉上漲得通紅:“娘!”

    她怎麼能這樣呢?

    “好了好了,這不是爲了慶祝一下嗎?”羅衣笑着道,“就這一回,以後沒有了,行不行?”

    於有才見她這樣說,也就不再說什麼了,勉強點點頭:“娘可要記住了,以後不許這樣了,太浪費了。”

    他說話時,嘴巴不自覺地吧嗒了一下,剛纔被羅衣強行塞了塊燒雞,在嘴脣上留下一道油漬,他舔了又舔,意猶未盡的樣子。

    羅衣暗中嘆了口氣。

    才十歲的孩子,哪有不饞肉的?他明明就想喫的不得了。

    “我記住了。”羅衣點點頭,“以後再不這樣了。”

    於有才這纔不再埋怨她。又看向坐在羅衣懷裏,拿了一塊蘋果在啃的小婉,伸手去接她:“怎麼又坐娘懷裏了?娘還做不做事了?你不小了,懂點事,知不知道?”

    小婉哪裏知道他說什麼?她才三歲,就想偎在孃的懷裏。扭着身子,往羅衣懷裏縮。他一扯她,她就大叫。

    “還知道撒潑了?”於有才瞪她,“下來!”

    小婉這幾天被羅衣抱在懷裏,好聲好氣的哄着,膽子不知不覺大了點,小脾氣也漸漸生出來了。她知道羅衣慣着她,被於有才瞪也不當回事,賴在羅衣懷裏不下來。

    於有才氣得直瞪眼,看着羅衣道:“娘,你怎麼慣着她!”

    羅衣對他招了招手,讓他走近一些,然後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娘以後也慣着你。”

    於有才愣住。

    他僵在那裏,任由羅衣揉了揉他的腦袋,又拿了肉包子遞給他:“快喫吧,咱們晚上就喫這個。”

    於有才拿着肉包子,看着又白又軟的包子皮,聞着散發出來的肉香,忽然鼻頭一酸。他不知道怎麼了,忽然覺得心頭又酸又漲,難受得不行。

    吸了吸鼻子,他低下頭,拿着肉包子喫起來。

    羅衣吃了一個饅頭,一塊雞翅。小婉吃了半個包子,一隻雞腿。於有才吃了兩個包子,一個饅頭,還有剩下的燒雞。

    他本來不想喫的,但娘不喫,妹妹喫不動,天氣這樣熱,擱一晚上就壞了,他十分心疼地把大半個燒雞都喫下去了,一頓飯喫得又幸福又痛苦。

    還剩下兩個饅頭,幾塊餅,放起來明天早上喫。

    飯後,羅衣抱着小婉在院子里納涼,叫了於有才也坐在身邊,拿了扇子給他們兩個打着風。

    “有才啊,如果咱們有錢了,你說咱們怎麼過呢?”羅衣問於有才。

    於有才說:“如果咱們有錢了,頓頓喫白麪,隔三差五買肉喫,給娘和妹妹買花戴。”

    家裏不富裕,於大年又是那樣一個德性,連兒子拜師傅的禮都能拿去賣了換酒喝,更別說給秀娘買花戴了。秀娘挽發的簪子都是一根荊條,用了兩年了。

    羅衣對這個沒講究,穿成秀娘後,一直用荊釵挽發。沒想到被於有才注意到了,她微微一笑,說道:“有才想過讀書嗎?”

    於有才愣了下:“娘,咱們讀不起書的。”

    最便宜的私塾,每個月也要八百文錢的束脩。這還罷了,書本,筆墨紙硯,哪樣不要錢?比每天喫肉都貴,怎麼讀得起?

    “現在看來,是讀不起的。”羅衣說道,“娘以後要想想辦法,賺點錢,讓有才讀得起書。”

    於有才的表情沒什麼變化。他覺得羅衣在癡人說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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