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春朝如槿 >第11章 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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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雩在那個沼澤般的夢裏昏睡着,直到聽見耳邊傳來一聲又一聲的“殿下”。他奮力掙扎,終於猛地從夢裏驚醒。

    “娘娘!”

    楚雩修長的指節抓緊了榻上的被角,背脊如同一道斷絃的弓,整個人像是淋了一場大雨,在滂沱而來的雨點中無法呼吸。

    “宏兒!”牀榻旁有人輕輕喚着楚雩的小字。楚雩如夢方醒,有些茫然地看向榻邊。只見皇后季庭蘭面容憔悴地守在他的身旁,原本光彩昳麗的臉上帶着疲倦的神色。見楚雩醒來,季庭蘭的眼睛裏倏然閃爍出喜色來:“宏兒,終於醒了!太醫,鄒太醫來!”

    徐鳳公公見狀一掃愁容,緊趕着喊候在一旁的太醫上前伺候。御前太醫鄒豫聞言,趕忙上前爲楚雩診脈。

    季庭蘭起身坐到了榻尾,目光依舊擔憂地看着自己剛從夢魘中醒來的兒子。她穿着一身鳳紋紅衣,即便形容憔悴,眼角略略延出幾條細細的紋絡,依然能看出是個十足的美人。

    “鄒太醫,宏兒的身體怎樣?”見鄒豫默聲號了許久的脈,季庭蘭有些焦急地開口。

    鄒豫下跪回道:“稟皇后娘娘,殿下此番是久受烈日灼曬,引發氣血逆行,因而纔會突然昏厥。”

    季庭蘭垂頭輕聲嘆息,道:“過往數位太醫無一不是這般說的。只是這麼多年過去了,難道就沒有更好的法子醫治他這病嗎?”

    楚雩見鄒豫面露難色,知道母親這番要求實在有些難倒了他,便替他開解道:“母后,您都說這是經年的病了,又何必爲難鄒太醫。鄒太醫,您起來吧。”

    “謝殿下。”鄒豫千恩萬謝着站起來,拱手向季庭蘭說出了自己的疑慮之處:“娘娘,臣見殿下膚白勝於常人,不知是生來如此,還是後天所致?”

    徐鳳站在皇后身側,肩膀微微晃動,正欲阻攔他繼續問下去,卻聽季庭蘭說:“是後天所致。”

    季庭蘭走到楚雩旁邊,握住他的手腕,“太子幼年時,曾經三年生活在王府的一個雜房中,三年……未見過太陽。”

    楚雩扭頭看着她的面龐,不想讓她繼續說下去,季庭蘭卻緩緩述說道:“鄒太醫,你也知道,本宮原本是故國公主,亡了國以後便被髮配給宬王府爲奴。幸得當時身爲宬王的陛下看中,便有了宏兒。”

    “只是當時迫不得已,不能讓宏兒在府中衆人面前露面。本宮便從他出生開始,就和他一同住在沒有窗子的小雜房內,這一住就是三年。想來正是那個時候經久不見太陽,才使他的膚色與瞳色都比旁人要淺許多。”

    鄒豫隱約覺得自己不該妄議此事。只是皇后娘娘這般言語懇切,推心置腹,倒讓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爲她排憂解難。“您方纔說,殿下幼年時曾經三年不見日光,依臣之見,正是當年久居暗所,才致使殿下的雙目與氣血都遭受不住長時的日光曝曬。”

    他頓了頓,像是爲自己壯膽似的咳了兩聲,說道:“臣自恃醫術平平,卻知有人或許能爲殿下醫治這病。”

    楚雩略感懷疑地擡起頭。他暗想着,京城名醫都不能徹底醫治的病症,難道鄒太醫認識什麼江湖奇人,能妙手回春不成?

    他倒不覺得這病有什麼。只是一到夏天,就不能長久地站在日頭底下,否則必然雙目暫時失去視覺昏倒在地。

    徐鳳立在一旁看着,嘴上沒出什麼聲響,心裏卻唸叨着:太子殿下命裏苦,自小便在王府受了好些年的罪,還落了這樣的毛病。只是平日裏他騎馬涉獵無所不能,任誰見了也不敢相信這是個嬌貴又苦命的主兒。

    季庭蘭聽到鄒豫的一句“有人能醫治這病”,喜從中來,忙問:“何人可以醫治?”

    “忠勇侯府聶家本是西南苗域人,家族男子世代爲武將,女子則世代從醫,精通醫術藥理。這聶侯嫡女名爲寒箏,聽聞年紀輕輕便精通祖輩傳下來的醫術,在京城頗負盛名。臣是想,若宮中醫術無法爲殿下醫治這病,不如讓聶家女子看一看,興許就藥到病除了呢?”

    楚雩心頭一緊,沉下臉色,“不必了,這不是什麼要人命的病,本宮也沒有那麼金貴。徐鳳,送鄒太醫出宮。”

    季庭蘭自然禁不住嗔怪他不懂事。楚雩不多回話,只是勸慰她:“母后,我知你心裏愧疚着當年的事,可兒子絕不會因爲這些事對您有什麼埋怨。往後,您就當我只是怕曬,容易中暑氣,成嗎?”

    季庭蘭攬過楚雩的肩,心中的固執慢慢被消融去了,只剩下對兒子的無限疼愛:“好,只要我兒平安喜樂,母后就心滿意足了。”

    ***——***——***

    鎮國公府的葬禮舉行地莊重肅穆,滿朝文武攜家眷前來送別這位征戰一生的風雲大將,獻上了無上的敬意。

    嗩吶聲聲,棠鎮的棺匛在滿城飄飛的白花中離開了定安城,從此永遠沉睡在棠家陵墓中。

    送父親下葬後,棠槿扶母親回到府中。棠槐就跟隨在兩人身後,不發話,也沒什麼表情,一如往常淡漠冰冷。

    “娘,您不要太過傷心了。以後家裏有我陪着你,好不好?”棠槿扶着柳如鳶坐下,緊緊把她的手握在自己手裏。

    棠槿知道,不管自己再怎麼悲痛萬分,都不能與母親的喪夫之痛相提並論。柳如鳶當年嫁與棠鎮時,棠鎮的身份還遠不如現在這般尊貴。二十餘年舉案齊眉,一朝陰陽兩隔,換了誰又能平靜如常的接受呢?

    柳如鳶眼皮微腫,聲帶也有些喑啞,只是她知道自己作爲母親,是萬萬不能比孩子先倒下的。

    她柔聲安撫棠槿說:“娘沒事,但以後棠家就要依靠你與遇安了。你們兄妹二人一定要一條心,互相信任,互相依託,才能不讓我們棠家倒下去。”

    說着,她一手牽起棠槿,一手拉過棠槐,想要讓他二人坐到一塊。

    棠槐睨了棠槿一眼,抽身走到了柳如鳶的另一側,坐下道:“母親,這些道理我與阿槿都知道。您也不必太過操心。陛下準了我襲爵,棠家還是那個棠家。您安心在府中修養就好。”

    當着母親的面,棠槿自不想失了面上的這份“兄友弟恭”,“是,娘您安心歇着,什麼事都交給我跟哥就好。”

    柳如鳶連連說好,又敞開心扉與兄妹二人聊了許多,待到傍晚時分,又一起用過晚膳,這才放兩人各自回去。

    走出柳如鳶房間,棠槿臉色並不好看。她擡頭瞟了棠槐一眼,想看看他在母親面前大言不慚,出來後又會是哪副表情。卻見他仍舊端着架子,一言不發,只是顧着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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