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春朝如槿 >第15章 瘋子
    徐鳳這話,其實把聶軻的死狀描繪得輕了。

    事情的原貌是,金吾衛上將聶軻今日清晨被發現暴斃房中,死時肚皮被剖開,腹中內臟全失,死狀慘烈,血肉模糊。

    楚雩趕到正德宮殿中的時候,忠勇侯聶平遙已經先一步面見聖上,跪在楚瀟然面前痛陳兄弟聶軻身死的慘境。

    “陛下,您也知我們聶家世代重家族,睦兄弟,以至老臣與聶軻即便早已各自成家,仍然未改同住一個府上。老臣封侯之後,特意在府中修了別院,給兄弟一家居住。可沒有想到,我偃朝竟有如此膽大包天之徒,竟敢在侯府別院殺死當今聖上欽點的禁軍統領、金吾衛上將!”

    聶平遙大概半百的年紀,長鬚虯髯,虎目粗眉,年老而氣宇不衰,是鮮明的武將模樣。

    楚雩聽聞他年輕時便戰功赫赫,在前朝立下過汗馬功勞,在武將中的地位僅次於鎮國公。後來因着聶平遙的提攜幫襯,他弟弟聶軻也做上了金吾衛,算是成功延續了聶家世代武將的傳統。

    “兒臣參見陛下。”楚雩拜見了父親,又與聶平遙致了禮,開口問道,“方纔兒臣聽聞了忠勇侯府的噩耗,不知刑部是否已經着手調查了。這件事事發突然,又極爲惡劣,理應加派人手,早日給聶統領和侯爺一個交代。”

    “老臣先謝過太子殿下的寬宏體諒。”聶平遙嘴上道着謝,可語氣裏隱約能聽出不屑一顧的意思。

    他沒停下向楚瀟然訴說自己的滿腔憤懣:“陛下,倘若此事隨意處之,朝中重臣都會以爲您重臣功卻輕臣人。依老臣之見,您定要向滿朝文武證明您對此事極爲重視,才能讓他們不擔心自己來日的安危和歸屬啊。”

    楚雩一聽,這不就是在以老功臣的身份威逼皇帝嚴厲徹查此案嗎。話說到這種程度,這忠勇侯怕是忘了自己爲人臣要謹言慎行的本分,竟也不怕惹怒陛下。

    果然,楚瀟然有些龍顏不悅。但再怎樣不悅,對於勢力龐大的聶家,這份面子還是要給的。於是他扶起聶平遙,道:“聶卿何必如此擔憂,朕有哪個時刻不是把聶家的事當作朝中大事,把聶家的子孫當作自己的子孫。聶軻這件事,朕一定叫刑部徹查,還會叫太子一道前去聶家幫忙調查。你放心,一月之內,朕一定給你一個說法。”

    聶平遙垂淚起身,感激道:“陛下聖明,想必兄弟聽您此言,在九泉之下也能心安了。”

    楚雩卻是心下一緊:爲了聶家的兵權,楚瀟然竟然能把他這個毫不相干的人指派去幫忙查案。

    雖然知道這麼做肯定爲了照拂聶侯爺的面子,幫聶家漲一漲顏面,以此彰顯陛下對聶家的重視。可楚瀟然這麼做,卻沒給楚雩半點時間考慮,好像根本不在乎他是否情願。

    聶平遙明顯對這個安排大爲滿意。他眉頭微攢,扯出自認親和的笑容,向楚雩道:“殿下,老臣的事如今就要託付您了。還請您忍一忍辛苦,就當是替父分憂,爲國政出力了。”

    楚雩剋制住怒意,無聲拱手算是應下。沒過多時,聶平遙便藉故告退了。

    聶平遙一走,楚雩沉聲開口:“父皇,兒臣聽聶侯剛剛那番話,似乎已經有不敬之意。”

    楚瀟然長呼一口氣,擡手將聶平遙呈上的奏章摔在案上:“哪裏是不敬,明明是出言犯上,想借老臣的身份威逼朕幫他做事。”

    楚雩擡眸道:“那您爲何不直接拒了他,剎剎他的氣焰?”

    “宏兒,你也知道,偃朝如今最缺少的是什麼。”楚瀟然靠在木雕龍椅上,壓抑怒火,“是武將,是能帶兵殺敵的武將。”

    “他們聶家本是西南荒蠻之地的部族,祖上有開朝之功,家裏的男子也是有些本事,能擔得起領兵的重任來。朕此次拂了他的面子,明日西南、北疆,乃至京城,就都沒了硬骨頭。”

    “若非如此,朕又怎會容忍他到今天!”

    楚瀟然的聲音裏涌出心底最真實的怒意與無可奈何。

    楚雩望向龍椅上的皇帝,眸中是無畏的神色:“您若當真需要領兵作戰的人,兒臣願意立刻率軍出證。”

    楚瀟然揚頭飛來一記牴觸的兇光,“你是太子,要做的是幫朕處理好力所可及的政事,談那些領兵的事做什麼!聶平遙即便是能讓朕高看一眼,但掌握着他頭上官銜的還是朕。朕就是要壓住他的氣焰,才讓他久居侯位,永不加封。再怎樣邀功請賞,都做不到國公的位置上去。”

    “可兒臣不屑聶平遙爲人,不願前去忠勇侯府協助查案。”楚雩心一橫,將不情願之處和盤托出。

    楚瀟然稍稍收了怒意,露出些還算滿意的眼光,“你能恪守道義本心,不與這種以下犯上的人爲伍,是好事。但你可知道,聶平遙爲什麼不逼迫刑部認真查案,反而到這來求我給聶軻做主?”

    “爲何?”

    楚瀟然嗤笑道:“因爲他蠢,且又蠢又多疑。聶軻不久前以不遵宵禁爲名參了你一本,今日意外暴斃家中,聶平遙便懷疑是你蓄意報復,藉着太子的尊貴身份暗害於他。他要朕替他做主,就是怕朕私自包庇你,讓他兄弟死的不明不白。”

    楚雩自是對聶平遙的九曲心腸恨得切齒,“宵禁後出宮一事本就是兒臣有錯,怎會是非不分到加害上奏之人?兒臣心中的道義,竟容他以小人之心妄加揣測,荒唐!”

    “他本就是荒唐人,朕也恨不得早日把他遣送回鄉,還耳邊清淨。”

    楚瀟然的目光緩緩移向滿案的軍中文書,道:“可是,西北有突厥,北疆有北延國的蒙古人,西南的蠻族近幾年也不安分。朕要靠着這些荒唐人守天下,那就不得不比他們更荒唐。”

    楚雩不發一言,心中對這番說辭無法贊同。“臣子心思不軌,爲君者應以道義律例爲依憑指點他們迴歸正途。若是不能,便要用嚴厲手腕將其治服,另選旁人代替。偃朝國土遼闊,人才濟濟,難道還選不出能擔大任之人?”

    話音未畢,只聽楚瀟然怒斥:“楚子宏!不要忘了你的身份!”

    楚雩錯愕,剛剛一時不忿,竟妄自議論爲君之道,犯了做太子的大忌。他平息怒火,頎長的身子跪到楚瀟然的案前,“兒臣衝動了。但兒臣是爲父皇着想,請您對朝中臣子之事千萬三思。”

    楚瀟然舉杯欲擲,可看着那張堅毅的年輕面龐,終是沒有下得了手。

    “朕對你的耐性也是有限的。”手中的青玉杯被重重撂下,楚瀟然聲音嘶啞,道,“你更不要忘了,若非因爲你是先皇后親自栽培的皇子,又真有些賢能,朕大可廢了你這太子之位,讓你的兄弟來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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