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太后娘娘壽辰高興,說要見見各家中的孩子。”杜斐低頭淡淡地說,“上次太子殿下說你是託棠夫人入文淵堂的,如今想來實在是我太好騙,慣被你們的三言兩語矇蔽了。若棠夫人真知曉你入宮的事,今日你怎會沒和她一塊來。”
“瞞不過你,罷了。”棠槿說,“我一直都在東宮處,娘和棠槐都不知情——我是偷偷入宮的。”
事已至此,杜斐心裏已經料到八成,再聽她說起竟也不覺得荒誕,反而只想幫她隱瞞下去,不讓她心中的計劃被擾亂。
杜斐說:“放心吧,以後我會多去看望棠夫人,你出宮不便,若有什麼掛念的事,託我辦便好。”
棠槿仰頭忍回眼淚,強撐着說:“今天晚上的壽宴都有哪些人?”
“無非是皇室親眷和朝中重臣,諸如淮安王、鎮國公、忠勇侯,這些是一定會來的。”杜斐說,“若是鎮國公來,你……是不是就不會露面了?”
“我……”棠槿思緒涌動,倏地想到了什麼,“忠勇侯也要來?”
“聽說聶侯前幾日剛從北疆回來,說是特地爲太后賀壽獻禮。”杜斐沉思道,“不過近來北疆形勢一直不好,北延雖已經多時未有異動,這些日子以來卻頻頻試探。這場仗,偃朝怕是一定要打了。”
“戰事在即,卻還要趕回來賀壽。”棠槿唸唸有詞,“難道是有什麼人在壽宴上等他?”
杜斐說:“或許是陛下想讓他回來。阿槿,你能不能出來說?我剛剛看見你的眼睛……”
“我沒事。”棠槿沒給他發問的機會,立刻答道,“我的眼睛最近染了病,大夫說要少見光多休養。再過幾日就能恢復了,不用替我擔心。”
杜斐聽她那倔強的語調就知道事情必然沒有這樣簡單。但強問沒有結果,現下棠槿還安好,也願意稍稍同他袒露心聲,這就已經足夠了。他只希望棠槿在宮中不要受傷,更不要因爲一道城牆之隔就將兩人十餘年的感情一割而斷。這算是他僅有的希冀了。
“要不然,你先進福康宮吧。”棠槿說,“你先走,我一會就回去。”
“你自己能找到回東宮的路嗎?”杜斐仍不放心,“我先送你回宮。”
棠槿忙說:“不用,真的不用。你快走吧,不然杜丞和太后娘娘都快等急了。”
杜斐只有作罷。他的手在門上停留了少許,這才緩緩向後移步,轉身走向福康宮。
棠槿暗中算着他大概已經走遠,終於從門內走出。她整理好神色,仔細辨認出東宮的方向,慢慢朝前摸索前進。
從福康宮到東宮還不算遠,一路上來來往往的宮女卻比往日多了幾倍。人多眼亂,大多數也顧不上棠槿。
棠槿貼着宮牆小步走着,耳邊全是過往的宮女們七嘴八舌地在談論壽宴。
“我聽說淮安王今晚也會出席壽宴呢,哎,殿下都好多年沒回京了呢。”
“是啊是啊,我上次見他時還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孩。”
“哎呦哎呦,這才三五年,你就從小孩長成大人了?我看你是想說,現在長大了,終於發現淮安王有多風流倜儻了吧!”
“你還關心人家殿下成不成親?這是真想嫁給殿下不成,哈哈哈。”
“我可沒有!要我說,咱們京城又不是沒有比他英俊又未娶的公子哥。”
“你是說棠將軍?”
“嗯!要我說,棠將軍纔是全定安城最讓人傾慕的如意郎君呢。”
“聽說今晚壽宴,棠將軍準備了一隻好大的金籠,說是特意爲太后娘娘備下的大禮。你猜裏面裝的是什麼?鳳凰!”
“鳳凰?世上真有鳳凰嗎?”
……
兩個小宮女和棠槿順路,一路上都沒停下喋喋不休的嘴。直到棠槿走回東宮,兩個人還在邊走邊談笑,十分熱鬧。
棠槿估摸着兩人走的方向應該是正德宮,那位淮安王殿下或許就住在皇帝的偏殿裏。
剛剛她們說,棠槐準備了一隻金籠?
籠爲困獸,難道他真給太后抓了一隻神鳥來。
棠槿默默走向暖閣,剛一踏進殿內,就聽見楚雩的聲音。
“楚思茗這皮猴子把你給帶到哪去了?”楚雩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急,但興許是見着人了,纔不算太過擔心,“也沒等我回來一起走。”
言語中竟有一點不服氣的埋怨之意。
“去福康宮,他相見沈依依,非來我陪他一塊去。”棠槿摘了眼前的遮擋,摸索着往大殿內的毯子上一躺。
外面的紛紛擾擾太吵,還是睡一覺來的簡單。
等小爺醒了,出去還是一條好漢。
楚雩看她出門一趟,既不像開心,也不像鬱悶,倒多了點生病前的倔強和慪氣時的勁兒。
他不但沒緊張,心裏竟生出強烈的安慰來。
棠槿這是把自己給找回來了。
“今晚的壽宴,帶我一起去。”棠槿動了動眼皮,卻沒睜眼,翻了個身後就沒了下文。
“可是今天鎮國公也要來。”楚雩遲疑了一會,隱約覺得棠槿在打什麼主意,“你有什麼打算嗎?”
棠槿沒有答話,殿內只剩下她細微沉悶的呼吸聲。
***
夜幕降臨,燈燭高照,皇城今夜的燈火已經做好了不眠不休的準備。
壽宴在萬年壇舉行。萬年壇本是宮內祭祀和舉行慶典的地方,西側是祈年殿,再往北走便是祭天台。皇帝舉行祭天儀式時都要先走過從萬年壇到祭天台之間的漫長道路,然後登上高聳的石階,走到祭臺上行祭天之禮。
從萬年壇向北望去,高大的祭天台像是一座盤旋於天頂的巨大宮殿,神明立於其上,俯瞰世間。
長階則是一道天梯,聯通人界與天界,冷如玄鐵又堅不可摧。
“太子殿下安好。”
楚雩回過頭,正對上棠槐一張溫和得幾近稱得上平易近人的臉。
“國公來得好早。”楚雩感到頸上脈搏狂躁地跳動,好不容易纔端出波瀾不驚的聲調,說,“家中沒其他人同來麼?”
“母親不便走動,家中只有臣一個在朝爲官的,當然是臣一人前來。”棠槐似笑非笑地說,“莫非臣的家中還有殿下盼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