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春朝如槿 >第 59 章 隱祕
    “外室……之女?”棠槿愣在原地,怔怔地回過頭,“你在說什麼?”

    二十餘年的沉默,所有深埋泥沼中的隱忍不發,都因着那一句外室之女,走向了終結。

    棠槿不知自己是怎麼回到的槿芳居。一場大夢,夢中驚雷四起,暴雨如注。等她醒來時,一眼就看見了守在牀榻邊雙目紅腫的銀月。

    見她醒了,銀月急忙要去告訴棠夫人。棠槿攔下她,說:“別去。我……這是怎麼一回事?”

    銀月這才掩泣着告訴她,三日前她在雪中單衣站了一個時辰之久,當晚便發熱不退,大病一場。

    棠槿面色蒼白,咳了幾聲,說:“公子呢?”

    “許是入朝了吧。小姐,奴婢還是先去稟報夫人……”“不用了。”

    棠槿打斷了她的話,讓她先下去休息。

    銀月手足無措,可又不敢不從,只能鬱悶地回了自己房中。

    棠槿支撐起身體,緩慢地下了牀榻,走到鏡前,她駐足許久。

    “十七年前,你娘生下你便離府而去,從未來過音信。把你養到如今,已是棠家對你天大的恩德。”

    棠槿抹去臉頰上的冰涼,麻利地換上櫃中的騎裝,隨手披了件厚重的斗篷,戴上斗笠。她又隨意挑了幾件衣裝放進包袱裏,轉身走出屋子。

    長夜如濃墨。經過棠夫人的房門口,棠槿停下腳步,心裏如刀割般痛。她打開懷中揣了多日的匣子,裏面是一支金玉朱釵,是她回家前特意找京城最有名的金銀鋪子打造的。她把匣子連同寫好的書信留在臺階上,退後幾步,頭也不回地走出國公府。

    “駕!”棠槿牽了自己的馬,正欲啓程,身後突然有人喚她,回頭一看發現是顏承。

    “小姐,帶上我吧。”宋顏承胳膊上竟也帶着一個小小的包袱,“出了這府門,處處是風波。江南一行,我已嚐盡了擔憂之苦。顏承不守着你,實在不能放心。”

    沒有問她爲什麼走,也不過問去往哪裏。

    棠槿忍住眼淚,招一招手:“上馬。”

    馬蹄聲漸行漸遠,消失在濃重的夜色中。

    ***

    “鍾慰本沒有死?”

    東宮殿內,楚雩聽着陵嵊一番陳詞,眉頭愈發緊鎖。

    “臣查看了三法司在廢太子一案的所有記載,上面的的確確寫着,東廠總督鍾慰本押入大獄,並未處死。”

    陵嵊一身黑衣,黑布遮面,將查到的一切悉數上報。

    “當年前朝太子與東廠關係密切,與鍾氏更是私交甚密。那時宬王殿下……也便是如今的陛下,查出太子在錦衣衛私|通外敵一案中所用證據實爲僞造,致使錦衣衛指揮使林澍蒙冤自盡。宬王殿下替林家平反,也讓太子在朝中威勢大不如前,先前有意追隨太子一派的朝臣都紛紛倒戈向宬王。太子惱羞成怒,起兵謀反,而宬王殿下憑藉王妃牧氏、當時偃朝赫赫有名的女將牧青萍的兵力平定叛軍,捉拿廢太子,成爲新的儲君。”

    陵嵊說完,似乎還有什麼想要吐露,卻欲言又止。

    楚雩道:“你儘管說下去。”

    陵嵊跪下道:“臣無意對當今聖上不敬,但臣潛入大獄,看見了那苟延殘喘的鐘慰本。他見臣調查此事,不但不懼怕,反而放聲大笑,說了很多放肆的話。”

    “你且說來。”

    “他說……他說當年錦衣衛私|通外敵的證據正是宬王殿下派人送到太子面前,才致使太子誤會林指揮使。而宬王殿下這番行事,一是爲了讓太子留下把柄,日後反咬一口,誣陷太子專權斷案,二是爲了……爲了拆散當時已有婚約的林指揮使和牧將軍,逼迫牧將軍委身宬王府,好替他日後用兵造反。”

    陵嵊叩首道:“那鍾氏已是垂垂老矣,當年就暗中支持太子一黨,且又是個閹人,他的話恐並不可信。臣相信殿下自有決斷。”

    殿中死寂。

    楚雩驀然低頭,回想起牧青萍入府後的種種。

    他一直知道,牧娘娘雖身在後位,卻對楚瀟然沒有夫妻之情,只有君臣之義。

    “這是雩字,這是澍字。”年幼的他聽着牧青萍的講述,“澍,是及時雨,是濟世救民的雨。他不是反賊,是被奸人構陷的大英雄。”

    牧青萍進宮後,一朝登上後位,卻也失去兵權,抑鬱難平。她控訴楚瀟然利用自己,控訴他想用宮牆困住她。楚瀟然一如既往敬她愛她,但牧青萍想要的顯然不是宮中的稀世珍寶和聖上的榮寵,而是廣闊自由的疆場,和遙遠的另一個人。

    牧娘娘抑鬱而終的結局,是楚雩年幼時心頭的劇痛。如今聽了鍾氏的這番話,一切彷彿都說得通了。

    宬王殿下楚瀟然心思深重,先是僞造錦衣衛指揮使林澍勾結外敵的證據,差人送去太子面前,引太子站出來“揭發”林澍。林澍不願整個錦衣衛因他覆滅,於是一人自盡,擔下所有罪責。牧青萍與林澍有婚約在身,互敬互愛,情深義重,更知曉林指揮使爲人絕不可能叛國,必是被人誣陷,於是憎惡太子一黨。

    牧青萍雖有兵權,卻撼動不了太子在朝中的勢力,有心無力。宬王殿下藉機遊說,求娶牧青萍入王府爲妃,答應用自己的親王身份替林澍平反。那“通敵”的證據本就是他僞造,他自然能輕易找出證據的破綻。太子謀反正合了他心意,讓他以尊卑孝義爲名討伐太子一黨,自己坐上新的儲君之位。

    好一個機關算盡,連同愛人之間的情誼都能算入其中,實在是讓人不寒而慄。

    “可在林指揮使死後,牧娘娘並未立即答應宬王殿下的請求,反而是晚一年才嫁進的王府。而且這一年中她連兵權也暫交給親信的部將。”楚雩翻看着一疊文書,突然蹙起眉,察覺到這其間的紕漏,“如果她是報仇心切,怎會放任太子繼續在朝中得勢一整年之久?又怎捨得放權?”

    陵嵊的頭更低下去。

    “臣亦察覺到這點,於是又查了牧皇后當年的親近之人,發現她在林指揮使死後便搬離了原來的居所。她搬去的地方,是……當時同爲軍中將領的棠鎮府上。”

    楚雩一下抓緊了手中的文書。

    “臣也覺不解,於是快馬加鞭前往江南一帶細查。江南是牧皇后的故鄉,而棠鎮的夫人柳氏,正是江南柳老尚書家的小姐。”陵嵊說,“如此一來,一切都已明瞭。牧皇后與柳氏在閨中便是好友,而她又在軍中與棠將軍熟識,便介紹兩人,最終見證二人結爲連理。三人自是交情匪淺。”

    “失去摯愛之人的痛苦,常人的確難以成熟,那麼牧娘娘前往棠府療養心傷,便也情有可原了。”楚雩稍稍鬆了一口氣,陵嵊卻繼續說道:“臣也以爲此事查到這裏已經水落石出,但機緣巧合,臣在江南查辦此事時,正遇到了當年爲棠夫人接生過的產婆。”

    “她說夫人懷大公子時尚在江南,是她親手前去棠府爲其接生不錯。可第二次棠夫人命她上京接生,她抵達府上,卻發現有孕的並非棠夫人,而是當年守在棠夫人榻前的,有過一面之緣的女子……”

    門突然被人從外面打開。楚雩一驚,急忙從案前站起身,擡頭一看,走進來的竟是棠槿。

    “阿槿……”楚雩心頭自有無數話要說,可看見棠槿慘白的面色,已自知多說無益。

    沉默籠罩着這座死氣沉沉的東宮,籠罩着被真相震懾的每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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