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春朝如槿 >第 75 章 自貶
    棠槿已經記不清自己被關押了多久。按照獄卒更替的次數來算,大概有半月,甚至更多。

    期間除了宋顏承進來探望她幾次,再無人前來。

    刑部把她拉去嚴審過幾次,而她堅稱只有見了淮安王纔會將一切和盤托出。淮安王卻不知何時改了主意,又不似一開始那般窮追不捨了,只命人把她扔在大獄裏任她自生自滅。.七

    等。

    她知道眼下唯一的出路就是等,於是耐住所有的性子等。

    可是人等得了,身體卻日漸支撐不住。她被用刑後,傷口只被宋顏承簡單處理過幾次,餘下的疼痛和舊疾復發只能靠她憑意念苦苦撐着。

    不知要撐到什麼時候——

    “槿姑娘!”

    棠槿打了個激靈,意識到自己方纔只想閉目養神,卻差點沉睡過去。她聞聲看去,“……段景年?”

    儘管牢門外的人穿着夜行衣,棠槿卻憑着眉眼一眼認出那是段景年。

    段景年把放倒的幾個獄卒踢開,搜出他們身上的鑰匙打開牢門,疾步走到棠槿身旁,“槿姑娘,你……”他垂下眼眸,不忍去看看棠槿身上觸目驚心的傷痕,“受苦了。我替你砍斷這鎖鏈。”

    “你沒從門外那幾個的身上搜到鑰匙嗎?”

    段景年搖頭道:“搜過了,鑰匙不在他們身上。聽聞昨日淮安王剛命人把鑰匙收走,說是今日要親自見你。”

    他舉起手中長劍朝困住棠槿的鎖鏈揮去,激烈的撞擊聲震耳欲聾,卻只有幾根細小的從中間斷開,其餘則毫髮無損。

    棠槿焦急地皺起了眉,擡起兩手,朝段景年道:“砍。”

    段景年一下愣住:“你讓我斷你的手?不、不是,我看尚未到這般田地。”

    “來不及了。”棠槿聽到牢門外已經有喊人的聲音,“小染和翁先生呢,你們可派人去營救了?”

    “已經探聽到關押他們的地方,”段景年屏息凝神,對準棠槿手上的鐐銬砍去,“想必現在已經救回了林家舊院。”

    鐐銬墜落地上。

    “開了!”段景年喜不自勝,扶起棠槿,卻見棠槿搖搖頭,朝腳下一指。

    十餘條縱橫交錯的鎖鏈仍然頑固地纏繞在棠槿腳踝上。

    “嘶——”段景年氣急敗壞地一拳捶在牆上。棠槿聽着外面的聲音越來越近,橫下心來,說:“既然楚懷璟今日要審我,那我正好去會會他。景年,出去之後,請一定替我保護好小染。快走!”

    段景年不願,還未來得及開口,門外便涌進十多個手持兵械的獄卒。爲首的人大喝道:“禁軍馬上趕到,劫獄者還不速速投降?”

    “快走!”棠槿再次低吼道。段景年無可奈何,持劍闖出牢獄,回頭望了眼棠槿,悄然消失不見。

    棠槿平復好心緒,活動了幾下手腕,對獄卒道:“聽說淮安王殿下想親自審問我?”她把面前的人掃視一圈,“那便別乾等着了,晚一步不如早一步,就讓他現在來審吧。”

    領班的獄卒眉頭一蹙,道:“帶走。”

    ***

    祭天台離地有百尺,以四面長階接地,上又通鐵水澆築成的臺階四百一十九級,連接數座幾近穹頂的華麗宮宇。

    棠槿雙手被縛在身後,跪在大殿之上。她的雙眼被黑布矇住,腳下仍然戴着鐵鏈,想要稍微挪動些位置都困難至極。

    鼻息間縈繞着一股淡淡的薰香味,這味道她不曾在正德宮聞到過,便猜到自己並非被帶到了正德宮殿上。

    一陣細微緩慢的腳步聲飄過棠槿身前,來人似乎在笑,笑過後卻不開口。四周重歸寧靜,棠槿感覺得到來人沒有走。不僅如此,還在向她靠近。他藏在黑暗中觀察她,打量她,就像看着一具精心雕琢成型的人偶。

    “太像了。”光亮照進眼睛,令棠槿下意識閉眼。楚懷璟扯去她眼前的遮擋,白淨的臉上泛着醉意,笑得狂妄,“真的太像了。難怪他要把你留在宮中,看來他也早就發覺,你的樣貌與他那位心心念唸的亡妻多麼相似。”

    楚懷璟拎起酒壺,仰頭痛飲,身子斜臥在地上,靠一隻手才勉強撐住地面:“可惜啊,可惜!他竟不知道,自己機關算盡求娶到的宬王妃,至死都只和旁人兩情相悅乃至珠胎暗結,根本沒把他這個卑鄙懦弱的人放在眼裏。”

    棠槿一言不發地盯着他。

    “十五年,一晃就過去了。”楚懷璟搖頭凝望酒壺,出神地呢喃道,“我在江南待了十五年,陛下,這十五年的每一日,我都在想,明日你會繼續派人暗中殺我,還是會一紙詔書把我召回京城。我就這麼等啊等,等到我被加封成七珠親王,等到我以爲你都快死了,詔書到了。”

    他站起來,從大殿最南面的龍椅上拽下面容憔悴的楚瀟然,把他推搡在地:“陛下!不,該叫您宬王殿下……您這十五年過得可好?”他撫摸着龍椅上的花紋,“可有在夜半批閱奏摺時,想起手上握着的寶璽,乃是先太子蒙冤而死的屍骨呢?”

    棠槿的瞳仁倏然放大,她看着楚瀟然僵硬衰弱的身軀因摔倒而抽搐,卻帶着懼怕地朝她爬來.

    “先帝在時,喜好兵伐,重用武將。可你偏偏只知道讀書論道,半點兵器也不通,先帝看不上你,賜了你一個‘宬’字作封號,斷言你今生只能躲在書屋裏求個安生。”楚懷璟不疾不徐地走來,右腳踩在楚瀟然的左腿上,輕而易舉地阻止他向前,“任誰也沒想到,所有皇子中最不受器重的你,偏偏成了最後的儲君。”

    “楚懷璟你要幹什麼?”棠槿眼看着楚懷璟更加野蠻地踐踏楚瀟然的身體,無法再冷眼不語,“你若想理論家事,何必又把我帶到這來?”

    楚懷璟眼睛裏透着無辜茫然,腳下的力氣卻沒有絲毫收斂,“這怎麼能算家事呢?棠姑娘,天下所有的人家都能有家事,獨獨帝王家是沒有的。帝王家所有的事,都該擺在臺前,讓全天下看看,堂堂一國之君當年是怎樣毫無禮義廉恥,才坐到了如今的位子上!讓天下人評一評,究竟這樣的人配不配坐這偃朝江山的皇帝!”

    “楚懷璟……楚……”楚瀟然不停掙扎,他並不詫異於楚懷璟的此番舉動,似乎楚懷璟的凌|虐早已成了他這段時日的常態,“放過我,你放過我……我把這位子讓給你坐,你饒我……”

    “誰稀罕你這破爛龍椅!”楚懷璟一把提起楚瀟然的脖頸,兇相畢露,“你算計了一輩子,可曾還記得當年是怎麼利用我把三哥拉下的東宮之位?”他指着四面玄關,“就是在這。當年三哥剛隨軍出征回京,傷病未愈,朝中有任何事父皇都不想驚擾他。彼時我才十歲,你深知他關懷我,信任我,拿我當親弟弟,便借我的口把錦衣衛謀反的消息傳到他耳朵裏。他負傷也要調查此事,還因此被翁氏那夥人算計,豈料這一切都是你提前設好的圈套,等着他往裏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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