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檀書案上擺着一塊只餘碎角的白玉,高成霆面色微冷,屈指在旁有一下沒一下地輕釦着。
門扉有規律地打了三下,隨後一道精瘦高挑的身影入內,一掀前擺單膝跪立,拳掌相抵前伸,低頭垂目。
“殿下,寧府書房和閣樓處都有人把守,我等潛入後每一寸都搜遍了,並未發現王然手中證物。卑職無能,還請殿下恕罪。”
高成霆冷眸微睇,隨即又將目光轉回桌案,神情似是意料之中,“起來罷。”
他清明的嗓音夾着淡淡輕笑:“寧延賢這隻老狐狸若是沒點本事,又怎入得了薛相的眼。”
不過一介商賈,竟也有入朝堂的野心,當真可笑又可敬。
“繼續盯着,有任何動靜立即回來稟報。”
“是,殿下。”
*
薛翦腳下步履如飛,不消片刻便入了校場。她擡手覆上面頰,只覺一層燥熱由內滲出,灼燙手背。
他剛剛…認出我了麼?
薛翦眼眸輾轉,心下浮現出方纔那一張眉梢吊着戲謔的臉龐,面色頓時難看至極。
“小姐,那位寧公子怎麼瞧着有些面熟呀?總覺得在哪裏見過。”小竹摸着下巴回憶,小碎步在薛翦身側踱來踱去。
只見薛翦緩緩闔眼,深吐了一口氣,話音森森:“閉嘴。”
二字落入小竹耳中,激得她後頸一涼打了個哆嗦,下意識地低下頭,悄悄用餘光打量了薛翦兩眼。
她周身一團焰氣如有實質地燒了過來,冷熱交雜,陰晴不定。
小竹安安分分地退至一旁,生怕又說什麼惹她不快。這般想着時,一種不可名狀的委屈涌了上來,她方纔分明也沒說幾句話……
正廳合攏的門緩緩開了,薛暉和寧延賢一前一後相繼步出,駐在階上遠遠望見二人走來。
寧逸闊步行在趙管家身後,臉上猶存着幾分輕淺的笑意,至正廳外停下,“薛大人,父親。”
薛暉朝他走來的方向淡淡地看了一眼,稍頷首未言。
“我們就先告辭了,薛相留步。”寧延賢作揖行禮,繼而一同隨趙管家走上回廊。
寧延賢微睨了眼寧逸,待上馬車後方纔出聲:“適才去哪了?”
“薛府管家帶我四處走了走,偶然得見了薛家小姐。”寧逸照實應道,聲色緩平。
寧延賢憶起數日前在薛府門外的一瞥,一雙鷹目黯淡,“那位可是相爺的掌上明珠,你可別去招惹她。”
薛暉膝下一兒一女,長子自幼由他親自教導,具是一身溫潤氣派,芝蘭玉樹,君子端方。與薛暉足有七八成相像,就是不知內裏是否也跟他一樣陰戾。
而薛翦也是含着金湯匙出生,張揚跋扈,不知做過多少荒唐事,暗裏誰不喚上一句“小魔頭”?偏生薛暉視她如目,寵着慣着,芝麻大點的醃臢都不願讓她發現,當真是保護地極好。
像他們這種手滿鮮血的人,理應安安分分做一把冷冽鋒刀,知道什麼該碰,什麼不能。
“掌上明珠。”寧逸心中默唸了聲,眼尾掠上一絲玩味,冷峻乖戾的面容在馬車內着了幾道森光,乍一看去叫人膽寒。
趙管家目送二人上車後,原路折回正廳。薛暉負手而立背對門扉,看不見他面容卻聽他沉聲一問:“走了?”
“適才老僕帶寧二公子在府邸閒走了半圈,未料小姐突然回府,打了個照面。不過小姐似是有事要忙,只草草看了一眼便離開了。”
薛暉點了點頭,不疾不徐地吩咐道:“既然翦兒在府裏,便派人帶她去裁幾套新衣罷,離進宮也剩無幾日了。”
……
一個長相秀氣的侍女規矩地停在校場外,清聲喚了句:“小姐。”
過了約莫一盞茶的時間才見薛翦收了劍,負在背後回過身,散着異色的眸子定了定,“你是誰?”
莊蘭常年跟着趙管家做事,算是薛暉院中的人,故而也沒跟薛翦接觸過。她雙手交疊於腰腹間,垂頭道:“小姐,老爺派奴婢來請您出府一趟。”
薛翦將凌落的碎髮挽到耳後,閒散地問了句:“去哪?”
“昌琅衣閣。”
昌琅衣閣,不正是她今日跟哥哥去的那間嗎?
薛翦眯了眯眼,話音聲隱隱溢着幾抹怨氣:“真是巧了,我方纔從那回來,委實沒心情再去一趟。”
莊蘭早就聽聞碧痕院的主子不好伺候,暗自吸了一口氣,淡聲道:“小姐,老爺吩咐,您今日一定得去,否則待您進宮之時成衣還未裁好。”
進宮。
原是爲了太子冠禮準備啊。
她本就不想去觀禮,更別說特意去裁幾套衣裳了。
“這位姐姐,你沒看見我在習武嗎?”薛翦轉動了兩下手腕,將劍挑到身前,跋扈之氣渾然天成。
她嘴角微揚起一絲壞笑,轉瞬即逝,目光灼灼,“不若這樣,你去把昌琅衣閣的繡娘叫來,我就在這等她。”
“小姐,您就別爲難奴婢了。”
昌琅衣閣的繡娘在京城裏爲高官權貴制了十幾年的錦衣華服,又得長公主青眼賞識,久而久之也把自己當那麼回事,心氣高了些自是不願上門。
讓莊蘭去請,確實是爲難她了。
“那就沒辦法了。”薛翦故作嘆息,復又轉了過去,並不打算再理會她。
莊蘭見狀心下一陣急切,此事辦不好她回去該如何交差,心思轉了轉,脫口而出:“小姐,您這般奴婢只好去叫趙管家來了。”
話音剛落,就見薛翦寒涼的目光投了過來,滯留了片刻幽幽開口:“你喚什麼名字?”
“….奴婢莊蘭。”
“莊蘭姐姐,我去換件衣裳就來。”薛翦展齒一笑,卻沒來由地捎着幾分陰鷙,聲音如珠落玉盤,入耳撩人。
莊蘭被她一笑恍了神,頓覺如芒刺背,怯愣地低下了頭。
*
薛翦跳下馬車,十分閒散地往昌琅衣閣走,面上無甚表情平淡如秋風。
莊蘭一路畢恭畢敬,薛翦只能看見她半張惶恐的眉眼,心下冷笑。
就在此時,碎碎馬蹄聲飛馳而來,仿若無奏的鼓點,消消奔近。
薛翦側頭望了一眼,不及多思就察覺到手臂上一緊,被小竹拉到一旁護在身後。
耳邊傳來馬的嘶鳴,時間仿若定格了一瞬,再擡眸時只見馬背上坐着一個身形挺拔修長的男子,手勒繮繩,眼底具是訝異地俯視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