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闊步過來,手上的煙還沒熄滅,下臺階時直接用手指捻住猩紅火頭,轉半圈,猛地一滅。
“不疼麼。”紀荷蹙眉,看一眼他的手指。
“有技巧的。”他立在她面前,單手插兜,一手捏着剩半截的煙身,眸光微垂,對她笑。
紀荷拎着包帶,輕盈站立,視線從他笑眸慢慢往下落,這過程極其自然,像正常的社交禮儀,但不正常在他們本不該用上“社交”這詞。
轉身,率先往車邊走。
他始終保持落後一步的距離,同她一起到達車邊。
夜色更加朦朧,星光黯淡。
紀荷問,“你現在住哪?”
不等他答,又說,“江南平層的密碼沒變。你東西都在那裏。”
言下之意,你可以住那邊。
身後男人笑了,輕地彷彿是她錯覺,過了兩秒,喉腔才似被酒意潤過有些沙地喃,“好……我過去看看。”
無限妥協。
簡直不像他。
紀荷強顏歡笑,“江傾,本來要找個地方坐下和你聊,現在想想不必,你可能剛回來,不知道兩個孩子多黏人,我這三年基本沒有多餘社交,所以今晚也沒怎麼喝酒,因爲不勝酒力了。”
“紀荷……”他嗓音沙啞,千言萬語,對着她背影也只是兩個字。
紀荷讓他不必自責,“家國自古兩難全。你反而瘦了,好好照顧自己。”
“你也是。”江傾顫聲笑,“比以前瘦很多。”
“骨架小,其實身上很多肉。”紀荷拿自己調侃。
還有什麼比歸來分居,更簡單明瞭的分手方式?
其他程序都多餘。
兩人站在車邊。
從遠處看,一對璧人般的形象。
江傾個子挺拔,高度也是她無法比擬。
今晚不穿高跟鞋,她幾乎得與他仰視。
但這短暫且匆忙的一晚,他總是遷就她,垂着眸,微微看她。
和此時差不多。
紀荷轉身,背對光,使得她面目不夠清晰。
而他的表情卻在一顆地燈的照射範圍內。
英挺五官,棱角分明的輪廓。
他瞳仁是漆黑色,默默無聲看人時,深邃柔情。
紀荷心痛,望着他眼睛,卻發笑,“離婚吧。”
震耳發聵。
又似乎舉重若輕。
什麼都沒有,隨夜風、隨上方噴泉突然躍起的動靜,轉瞬消散。
江傾偏轉臉龐,在看一顆樹,也可能是旁邊某輛離開的車。
側顏,精緻到不像活物。
“你想……”他笑了,轉回,如她所願,“我可以。”
紀荷點頭,欣慰笑,“好。”
江傾又問,“這三年過得好嗎?”
她明確回,“不好。”帶笑地、那種發顫腔調。
江傾於是低頭,許久沒擡上來,這樣紀荷就看不清他的表情,剩聲音發啞,“哪裏不好……”
終究不甘心啊,要問她一個仔細。
向他訴訴苦,向他抱怨,或者怒罵哭打,都可以。
但紀荷搖搖頭,徑自笑言。
江傾擡起頭,看着她眼。
紀荷看得清清楚楚。
他眸底有淚光。
強顏歡笑,“我是這種形象嗎。”
“差不多。一個比喻,反正脾氣犟。”說完念念說年年,“兒子比較害羞,但比念念懂事,每次喫飯,一個讓我不住誇,一個讓我崩潰、想拿拖鞋打人。”
說到此處,忍俊不禁。
她看着這男人,做最後告別,“你好好和他們相處,想見他們就打電話,我讓他們等你,或者送去你那邊。至於怎麼分,現在太小了……”
“不用分……”江傾啞聲笑,“都是你的……包括其他。”
“鳳凰城的房子,我把錢湊齊了還是還你。你走前給我的江氏股份,我原封不動留在江南平層,你回去就能看到。”
江傾站着,無聲,任她處置。
紀荷點點頭,“就這樣吧,空下來把手續辦了。”
扶車門要進去時,忽然想起有重要話題沒談,於是背對他,顫笑問,“還沒問你,怎麼一點消息沒有?三年。”
是不是很危險?
沒有夫妻情分,孩子也是他們間的紐帶,稍加關心,是禮儀常識。
江傾沒回話。
很長、很空的一段只剩蟲鳴嘶叫的窒息般氣氛。
紀荷笑了笑,有苦澀的液體從眼眶滑進嘴角,她無所謂了,摳車門,打算離開。
不知道怎麼回事,摳了半天車子打不開。
他在後面的氣息靠近,忽然一握她手,彼此接觸面都是冰涼。
初夏夜。
衣裳單薄。
代表熱力。
可他們接觸的皮膚絲毫沒有熱度。
江傾將她握着,水平轉向一百八十度,重逢後唯一的肢體接觸,是幫她找對自己的車。
“這裏。”聲音居高在她耳尖,氣息是熱的,證明他是活人,的確從死神的手裏跳脫了出來。
紀荷怔住,接着翹脣角,“謝謝。”
打開車門,利索坐進去。
系安全帶時,他站在車外點了一根菸,不等他放進嘴裏,紀荷毫無留戀,猛踩油門離去。
和周開陽約定在一家咖啡館。
這是他們的老地方。
前幾年工作,有事沒事兒都跑這邊來喝一杯咖啡,剛好是回鳳凰城的方向。
一點不繞路。
從國賓館開過來,半小時到達。
周開陽定了包間,紀荷熟門熟路找進去。
周開陽之前沒聯繫她,可能怕打擾。
他是一個很有紳士禮儀的男人,來了,先給她拉開座位,噓寒問暖,有沒有喝酒,喝了多少,是開車來還是被人送?
“自己開車。”整場慶功宴只在和白憲臣交流時抿了一小口,沒大事,自己開車過來。
反倒是江傾。
他酒量超出她預期,今晚也是見識了他們政法口的人,喝酒時的豪情,是其他口子的幹部無法比擬的。
可能停頓過久,再回神,周開陽一臉擔憂的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