條件一般般。
勝在出大門十米,就到醫院。
房間昏暗,只有玄關小燈亮着。
紀荷從車裏拿了備用衣物,在衛生間簡單沖洗,出來後套上睡衣,披頭散髮往牀上去。
剛躺下,想起沒吹溼發,又掀被子一番折騰。
再次出來,扶門框而站,看窗簾未合上的天空。
核心城區的天空幾乎被遮天蔽日的建築物和樹蔭吞噬,燈火絢麗。
兩棟高樓之間的窄巷,方窺得一絲絲濃黑天際。
紀荷漆黑的眸,盯着那條縫隙般的天際看了許久,耳畔是窗外車水馬龍。
突然想家、非常的想家。
這三年,孩子沒有得到正常的家,自己沒有,江傾也沒有,一家四口全都沒一個完整的家。
她回到牀邊坐下,從包裏拿出治療情緒的藥物,倒出一把在手心。
盯着這堆東西,無盡苦澀發笑。
接着,將東西喂進嘴裏,擰開礦泉水喝了兩口。
喫完後,喉管像是被堵住,呼吸困難,再次扭頭看了看窗外孤零的天空,起身,走到鏽跡斑斑、半截被商鋪門頭擋住的窗邊,伸手,猛地合窗,拉好簾。
嚴絲合縫。
屋內安靜一些。
她心滿意足上牀睡覺。
到夜裏一點半時,紀荷仍然是睜着眼睛的,外面變得安靜空曠。
核心城區的夜晚原來這麼靜。
沒有繁華娛樂,只有人間沉睡。
她睡不着啊,這人間好像拋棄了她。
於是,翻包,拿安眠藥,蹙着眉在微弱燈光下想,萬一睡得太沉,鬧鐘叫不醒、錯過手術怎麼辦?
這麼想着就難堪笑了。
放下藥瓶,躺回被子內,伸手,將頸間的項鍊拿出來。
昏黃壁燈和外面路燈一個色系,照着銀色發亮的長鏈子,和墜着的一枚戒指。
戒指內側刻字,兩個英文字母,雙J。
是她的婚戒。
那枚被丟下雁棲湖,又被她千辛萬苦尋回的婚戒。
“江傾……”光暈昏黃,女性柔軟雙脣輕輕在光輝不敗的戒指一吻,緩閉眸,“晚安。”
脣角勾着,沉沉睡去。
……
清晨八點半,紀荷模模糊糊轉醒。
耳畔手機鬧鈴狂響。
她身體很沉,像幾百年沒睡過覺,剛出土一般,對一切都成迷糊狀態,鬧鐘嘩嘩不止,她停滯三秒,猛地驚醒。
接着,世界末日般崩塌。
起牀,衝到衛生間囫圇一把洗漱,取包往外衝。
夏日清晨,日光高高升起。
經過醫院的香樟大道,斑駁光影從枝葉中投遞,落在地面像翩翩起舞的蝴蝶。
紀荷奔跑而過,蝴蝶光斑相隨。
蘇式建築,近在遲尺,三樓也不算高。
紀荷衝進大樓、衝進三樓。
病房空空如也。
劇烈喘着氣,她臉色煞白,拽着包,往外走。
“是江局長家屬嗎?”值班臺護士看到她,倏地叫住她。
紀荷回頭,眼睛大睜,脣瓣也張着,在喘息,神情有着騙不了人的失落。
紀荷僵硬扯起一個笑,不好意思告訴別人,自己睡得比吃了安眠藥還沉。
這難道是天意?
僵笑變成苦笑,紀荷打起精神問,“手術室在什麼位置?”
小護士指了一個地方。
紀荷帶的是單肩包,帶子很長,此時,改在手裏攥着,離地面只有兩三公分的,轉身,神情木然離去。
很快,到達樓上手術室外開闊的走廊。
手術室的紅燈幾乎刺眼。
門外兩邊長椅坐滿人。
大約等待的時間太難熬,她的出現,彷彿一顆石子打破水面的平靜,紛紛擡眸看她。
“紀荷……”沈局面容疲憊,見到她,仍綻放和藹的笑,“你來了。”
“嗯……”紀荷收拾情緒,走過去,抱歉語氣,“我來晚了……”
“孩子怎麼沒來?”這道聲音威嚴,透着無與倫比的非凡地位,這場合下,都是江傾的同事朋友和師長,只有一個人以父輩口吻教訓她,“動手術這麼大事,你能來遲,是不是代表以後孩子們的利益也放棄?”
江昀震目光銳利,幾乎審視着她。
沈局皺眉,“手術室外不說這個。江傾在裏面九死一生,大家該全力祝福纔是。”
“沒關係。”紀荷冷聲笑,“江董事長心裏不好受,不好對別人發,只好對我這個前兒媳婦。”
“要在這跟我吵?”江昀震不可思議。
面前這女人爲江家生下一對龍鳳胎,三年前全權處理江傾“後事”,說不下葬就不下葬,說不領功勳就不領功勳,他連給自己兒子掃墓的地方都沒有。
雖說江傾活着,但這三年,和對方關係着實不算好。
本來兩人就沒多大感情,像這種在手術室外等待孩子出來的情形,十三年前江昀震就品嚐過,逼得兩人分開,他的確有不對地方,但她自己性格剛烈、士可殺不可辱,才鬧得自己和兒子幾乎十來年不相往來。
後來白廳需要幫忙,讓他這個老父親出面,在鴻升注資十億美金,相當於下聘。
兩人成了,分開十年,兜兜轉轉還是成了。
接着江傾出任務離開三年,這三年裏,紀荷沒叫過他一聲爸。
江昀震活大半輩子,不是血緣牽絆着,還真沒被誰這麼壓制過。
“本來你們結婚就是意外,現在離了,我不多說,但你要記住,你是江家兩個孩子的母親,在外面,爲孩子打算的時候,別硬着脖子,鬧得自己喫虧。”
紀荷懶得發聲。
江昀震不滿,“你不承認也沒用,孩子比你更需要他。”又突地和緩語氣,“他這一關過了,你倆別再禍害別人,好好帶着孩子過日子,折騰什麼。”
“破天荒。”紀荷冷漠的側顏,回正看了江董事長一眼。
心平氣和,“您到底是老了,還是糊塗了,竟然說讓我們好好過日子的話。”
江昀震一雙眉眼極其鋒利。
身形挺拔,從後頭看,不像五十多的人。
對着紀荷,也不像公公對着兒媳,而是兩隻鬥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