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7點,東京,新宿區。

    一座百貨大樓旁邊的商業大街上,人潮涌動。此時,已經是下班時間,無數下班的白領在大街上穿行,再加上街道本來就有的遊客,幾乎是人推着人在往前行走。“摩肩接踵”用在這裏,絲毫也不誇張。旁邊的路燈和百貨大樓的電子熒幕發出的五顏六色的燈光,照在擁擠人羣上那有些煩躁的臉上。

    在人潮之中,有一男一女,逆流而行,男的在前面不斷撥開涌過來的人羣,像是在河中迴流的魚兒一般,穿過了重重阻礙,來到了旁邊一家不甚起眼的小餐館旁,推門而入。跟在後面的女人緊緊地隨他進入餐廳。

    門口的鈴鐺響了一下。裏頭清涼的空調和屋外的悶熱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店內清爽的冷氣彷彿能夠鑽入人體的毛孔一般,剎那之間把一切燥熱的煩悶給驅趕走。周圍棕色木板的裝潢格調,再襯上有些昏暗的燈光,彷彿變成了一個冬天裏的小木屋一般。

    得……得救了。

    北原趕緊拉扯了一下身上的領帶,在店內找了一個雙人座位,拉開椅子直接坐下,顧不得先點菜,趕緊叫服務員先來兩杯檸檬茶。北原最怕這種人潮人海的場面,他對於任何羣體性行動,有一種近乎本能的害怕。這似乎是一種心理疾病,但是,他找過醫生,醫生也解釋不出一個所以然來。上一世,他爲了避開通勤高峯的人羣,甚至直接買了一個小牀睡在了律所,洗澡方面則去蹭附近一個體育館的淋浴間。

    宮川也坐在了座位之上,額頭上掛着幾滴汗珠,面色也因爲天氣炎熱而變得有些漲紅,但臉上止不住地浮現出笑容。宮川又悄悄地看了北原一眼。如果今天的庭審,沒有北原,那結果無法想象。

    如果只靠她自己來應付,恐怕此刻就將收到新宿區地方裁判所駁回起訴的裁定書。想到這裏,宮川不由得更加佩服起北原。北原,他真的變了好多,僅僅只是畢業後兩三年未見到,北原竟儼然一副成熟律師的模樣了。

    “北原,今天的晚餐,我來給你點。我請你。”宮川捧着菜牌,面帶笑容,決定好好犒勞今天這位大功臣,開始仔細掃視着菜名。

    “很高興嘛。”北原倒是沒有一番客氣退讓的意思,“怎麼,今天從法庭出來以後,你就這麼一副開心的模樣?弄得好像我們是收到了勝訴判決。”

    “當然了。現在案件即將進入實體審理階段。既然已經過了前面的程序抗辯,我想這個案件我們是穩贏的。”宮川有些得意地翹起了嘴角,同時在點菜紙上,拿着餐桌上的鉛筆,塗塗寫寫了起來。

    “這麼大的信心?爲什麼你覺得我們的案子會穩贏?”北原拿着服務員剛上過來的一杯凍檸檬茶,狠狠地含着吸管,用力地嘖了一大口,有些含混不清地說道。

    “我們不是有那天在養護中心拍攝的錄像嗎?”宮川一臉輕鬆的說道,“我想這段錄像,如果在法庭放出來,我們必然穩贏。”回答完,宮川將手上的點菜紙,遞給了服務員。

    “如果對方提出了非法證據排除呢。比如說,這段視頻是未經過對方同意錄製的,侵犯了隱私權。”北原看着宮川一臉有些得意地表情,故意出言說道。

    隨着這句話一說出來。

    一個小小的餐桌,剎那之間彷彿變作了法庭的攻防的戰場。

    周圍有些喧鬧的觥籌交錯之聲,像是有一道無形的屏障將之屏蔽一樣。

    整個餐館像是變得只剩下這對男女。

    店內遠處的吧檯,似乎也變成了高高的審判臺。

    吧檯後面廚師的身影,彷彿變成了裁判官。

    “你……你等我想一下。”聽到北原猝不及防的發問,宮川一時之間有點慌亂。剛纔還在滿腦子想着怎麼給北原點好喫的,一時之間腦中的頻道還有些切換不過來。宮川低着頭,一隻玉手託着腮幫,認真地思索起來。

    “好慢拉。”北原笑着催促道。

    宮川的臉色本就因爲剛纔在外面炎熱的天氣而有些泛紅,頓時變得更加羞紅,聲音像是慌亂的“別……別催我。”又過了幾分鐘,像是突然一下子想到了答案,宮川露出了有些神氣的笑容,說道:

    “本案的視頻錄製,是在涉事房屋的屋外,沒有進入屋內違法拍攝,同時,養護中心的場所,也帶有公共場所的性質。對方爲高速公路員工,正處於對外辦公狀態。本案視頻並無侵犯對方隱私權的問題,因此不應當予以排除。”

    北原看着宮川認真答辯的語氣、神態有幾分模仿自己的樣子,不由得也給逗樂起來,於是點了點頭,作肯定狀,說道:“嗯。可以給80分。”

    像是獲得了鼓勵一樣,宮川的興致一時之間給激了起來,如同一隻快樂的小羚羊,說道:“北原,北原。你以後多這樣問問我。你這樣多問問我,以後我在法庭,就也能夠像你一樣對答如流了。”

    剎那之間,像回到了高中,一個泛着笑容的女生,手裏捧着課本,對着一個略帶有羞澀的男生說道:“快點來抽揹我。”

    不過,北原還是微微收斂了笑容:“然而,我們並不能夠整個案件的希望就放在這樣一段視頻上。如果法官就是不認同我們的觀點,就硬要把這段證據的合法性給否認,那怎麼辦。我們的底牌不是這段視頻,相反而是集團訴訟。”

    “集團訴訟”這四個字一說出來,剛纔還是歡聲笑語的氣氛頓時變得有點凝重。

    宮川一聽到這個四個字,臉上的笑容僵了僵。她還記得川本高速的肇事率、事故死亡率的數字統計出來的那天,她永遠也忘記不了當時看到那一個個數據,對內心的震撼。

    底……底牌。

    那些在高速公路逝去的生命,眼下卻變成了自己手上對付別人的一張牌,宮川忽得有些負罪感起來,不自覺中一隻手又微微掐緊自己的裙子。

    “但是,我們不能僅停留在我們要出什麼厲害的底牌。我們還需要考慮,川本高速的底牌是什麼。”北原接着說道。

    “川……川本高速的底牌?”宮川聽到這個詞,擡起頭偶來,微微張大了嘴,“北原。你的意思是說,川本高速也會有一張牌,能夠將我們徹底擊敗”

    “坦白說,我並不知道川本高速有沒有這樣的底牌。”北原說道,“正因爲如此,我們纔要好好想想這個問題。”北原深深清楚,同一家上市公司進行法律戰的艱鉅性,對面的律師絕對也會有屬於他們的一張王炸。

    不過嘛,在暗中,北原已經悄悄佈置好了一個陷阱。問題就是看,對方會不會踏進來了。如果,對方能夠順利上鉤,那勝算應該能到……

    能到多少呢?

    應該有九成八吧。

    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北原忽然擡頭問道:“宮川,這裏是西新宿嗎?”

    “是的呀。”宮川像只小貓咪一樣,點了點頭。

    北原想起來,川本高速的總部就在西新宿的新宿中心大廈的最頂層,不知道這裏能不能看到川本高速的總部。北原轉過頭來,望向窗外。

    卻見,不遠處一羣摩天大樓羣之中,一座磚紅色的大樓極其顯眼,在黑色的夜幕裏,猶如一把巨大的武士刀鞘立在那裏,散發着一種威嚴之感。這座磚紅色的大樓便是新宿中心大廈。此時,已經入夜下班,整座大樓已經漆黑一片,只有零星幾個小格還是透着燈光,然而,在大廈的最頂層,那一層樓,卻是燈火通明,在漆黑的夜空裏顯得特別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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