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十一點,江藤律師事務所。

    已經上鎖的玻璃門被打開,一個人影走進律師事務所。他沒有打開前臺的燈,但彷彿已經輕車熟路一般,在黑暗之中,朝主任辦公室走去。站在門前,他直接摸出口袋中的鑰匙,鑰匙轉動鎖孔,推門而入。

    “啪”的一聲,電燈亮起。

    卻見人影原來是北原。此時的他身上還帶有着烤肉店的味道。北原眼睛掃動着這間主任辦公室,緩緩坐到了那張辦公椅上。自從宮川來江藤律師事務所之後,自己也在外面辦公,平時這間主任辦公室乾脆鎖了起來。只在律所只有自己一個人的時候,纔打開。

    至於自己在裏面做些什麼,則旁人無人知曉。

    北原拿起一個杯子,泡了杯紅茶,抿了一口,去一去口中的肉腥味。方纔還與宮川在烤肉店喫飯悠閒神情已然不在,臉上的表情已經變得有些冷漠起來。他擡起頭,雙眼聚精會神地看向辦公桌前方的牆壁。

    卻見牆壁上,不知何時起貼滿了將近兩百餘張照片,這些照片裏的人物無一不穿着名貴的衣服,出席在重要的場合,有的甚至還是主禮剪彩儀式,這些照片裏的人物,望之便知非富即貴。

    這些資料是之前北原吩咐宮川收集的。在之前,爲了撬出川本高速龐大的關係網,北原特地囑咐宮川把之前川本高速旗下所有高速公路的通車儀式、剪彩儀式又或者動工儀式,總之能找到的一切資料,全部都都找出來,儘可能地把每一個出席的重要人物全部找出來。

    貼在牆上的照片,隨着房外吹進來的冷風微微擺動,上面重要的人物分別被用紅色、藍色的釘子釘住。還有橡皮筋掛在這些釘子上,將不同人物的釘子捆綁起來,猶如呈現出一副人物關係圖一般。

    這些釘子、橡皮筋、還有一些連線,在此時彷彿組成了一支巨大的蜘蛛網,輕輕搖擺,在夜裏顯得有些慎人。

    只見蛛網盈盈,而不見蛛王蹤跡。

    桌面上還擺着幾隻飛鏢,北原伸手把玩起這些飛鏢來。飛鏢尖銳的凸刺,折射着辦公室內的燈光,隱隱散發出着寒意。這是之前北原特地花錢買的,他平時沒事就在主任辦公室練習投擲飛鏢。在側面牆壁掛着的飛鏢靶子,早已遍佈被刺透的疤痕。

    北原的目光在前方牆壁的照片中不斷掃動,緊接着鎖定了第一個目標,驟然之間,他擡起了手,卻見這一剎那,指節處的骨筋浮起,緊接着就是殘影一現,他手上投擲的動作尚未看清,那根手上的飛鏢瞬間飛出。

    “砰”一聲,牆壁上直接有白塵濺起。

    第一個被飛鏢釘中的照片上,是一個穿着西服,戴着金絲眼鏡的男子,他大約看起來四十歲左右,一副文質彬彬的樣子,照片裏他似乎在參加着一個通車儀式,起身握着孝太郎的手。這個男子叫做平田千彰,正是新宿區明正司法鑑定所主任,此前,多起交通肇事損壞川本高速公路護欄的案件,其中損壞價值的司法鑑定數額,大都是由平田千彰做出。

    估計,教川本高速使用變造這一招來瞞過司法鑑定的,應該就是這位平田千彰主任了。

    北原的目光接着滑過這位司法鑑定所的主任,隨後落在了整張由皮筋和掛繩組成的蜘蛛網絡的正中央。

    在這種正中央的照片上,出人意料地竟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男子,他的面龐上有兩道劍眉,襯上炯炯有神的雙目,給人一種十分聰明醒目的感覺。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只有二十來歲出頭的男子,竟然出席了超過100場川本高速旗下公路的通車儀式,並且還主持了多場通車儀式的剪綵,在衆人的合影之中,佔據着與其年齡完全不相稱的地位,直接與孝太郎並肩而站。

    北原面前的桌面上,擺着一張履歷表,表格很新,像是纔剛剛製作完成不久。這張履歷表上的照片,正是面前牆壁上的那個年輕男子。

    黑澤山治,年二十六歲,國會祕書處祕書。

    北原默默盯着這張照片上的男子。很顯然,這樣一個男子,連官階都沒有的一個區區國會祕書,卻能成爲川本高速極端重視的座上賓,用腳指頭想都知道他背後有人。這個叫黑澤的傢伙,應該是某位人士的代言人。

    然而,這個人究竟是誰?

    北原再度擡起頭來,盯着面前這張牆壁上龐大的蜘蛛網。所有背後隱隱約約的關係網絡,千絲萬縷的暗送秋波,在全部彙集到這位叫做黑澤山治的國會祕書後,戛然而止……

    ……

    ……

    ……

    東京,千代田區,一家不知名的會所。

    一個隱蔽的房間內,從窗簾的縫隙,可以隱約眺望到夜色中有些宏偉的國民議事堂。在夜燈的照射下,那恢弘的穹頂猶如壯觀的金字塔巍峨佇立。房間內,昏暗的燈光給房間的整個佈景,染上一層淡淡的黃暈。房間像是一個小小的辦公室,擺着一張辦公桌。

    桌子後面,一個人影靠在辦公椅上,背對着房內的兩人,他手中託着一個象牙製成的地球儀,似乎被這件精美製成、卻又殘忍萬分的藝術品,感到極大的興趣,不住地來回旋轉着把玩。

    盡興之時,那個人影悠悠地唱起了一首東洋童謠:

    “烏鴉啊,爲什麼歌唱。”

    “因爲在那高山上。”

    “看一看,走去看一看,就在遠處高山上。”

    “有七個最可愛的孩子等她回家。”

    那有些沙啞,蒼老的嗓音從椅背後傳來,明明唱的是一首童謠。然而,此時聽起來,卻有一種半夜家長在恫嚇小孩的感覺。那人影隨意把玩的動作,以及那哼曲的曲調,散發着一股壓迫得讓人喘不過來的氣場,彷彿整個房間如同被任意擠壓的海綿。

    此時,房內兩張名貴的牛皮沙發上,坐着兩人。

    黑澤山治在沙發上嚥了咽口水,額頭上已經有些冒出了冷汗。即使他已經作爲屬下,服侍了面前這位大人物許久,但每次見面,那種如山的壓迫感簡直像是把一個索套放在自己的脖子上,緊緊地箍住。

    黑澤正想要不要打斷面前這位大人物的雅緻,因爲他有一個不好的消息要帶來。過了一陣,那人影哼曲的聲音漸漸變小,黑澤猶豫再三,還是開口道,“議員先生。這次《基礎設施更新戰略法案》的第一梯隊承包商,要更改了。川本高速被髮起集團訴訟,恐怕要劃出去了。”

    那坐在辦公椅上的人影,繼續把玩着那個象牙制的地球儀,漫不經心地迴應道:“哦?這樣啊。那可惜吶。可惜川本集團的老爺子,無福消受這些撥款了。”

    隨後,那人影似有些好奇,接着問道:“是那家律師事務所發起的。”

    “最先是江藤律師事務所。現在已經被坂井律師事務所和西村律師事務所承攬。”黑澤回答道。

    在“江藤律師事務所”一詞發出的瞬間,那具有強大壓迫感的人影,手中的動作驟然頓了頓,像是聽到了什麼不可置信的消息,一時之間,像是需要時間將這個消息帶來的驚詫消化一般,那個人影過了一陣纔開口道:“是那個江藤的江藤律師事務所嗎?”

    “是的。議員先生。這件事說來難以置信。自從江藤走了以後,出事的債務據說被一個剛畢業沒幾年的東大學生給承接了。也許是五億円的債務壓得這位剛畢業的大學生,快要把他折磨瘋了,他不知道從哪裏接到一個交通肇事案的案子,抓住裏面的材料,對川本高速提起了訛詐式的訴訟。但是……但是,沒想到法庭居然真的支持了他的訴求。”

    “江藤還真是一個膽小鬼。只不過五億円就不幹了”,那人影悠悠地說道,“那個還在江藤律師事務所的年輕人叫什麼?”

    “叫北原義一。”黑澤回答道。

    房內頓時變得有些安靜。感受這股近乎窒息的壓迫感,黑澤想快點把這個消息翻篇,接着說道:“議員先生。最近將軍大酒店已經快落成了。酒店的主人,已經安排好宴席,就等議員先生定下日期了。”

    “好的,我知道了。”那個人影淡淡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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