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藤律師事務所,上午11點。

    辦公廳內的一張桌子擺放着數張A4紙,紙張的尾部都蓋着裁判所的鮮紅印章。其中一張是管轄權變更的通知書,通知原告該案件現已從新宿區地方裁判所移送到了東京高等裁判所。還有另外幾張紙,則是關於追加第三人的決定書。法庭已經正式決定追加青葉臺公寓業主委員會以及百樂滋味餐飲會社作爲第三人。

    宮川在旁邊微微抿着嘴,認真地翻閱着一張又一張的文件,小心翼翼地查看,生怕漏了些什麼。她的眼睛望着東京高等裁判所的管轄變更通知書,還是有點不敢相信眼前的場面。這是她人生中第三個開庭的案件,沒想到竟然就要直奔高等裁判所了。要知道,高等裁判所的上訴審就是最高裁判所了。如果,案件進入了上訴審程序,那麼甚至意味着她會在最高裁判所的舞臺上出現。

    想到這裏,宮川甚至都已經隱隱有些緊張起來,握着法院文書的手在微微抖動。她又不得不轉頭看了身邊的那個男人。北原,他又再一次撬動了整個案件。

    此時此刻,這個戴着天平葵花章的年輕男子正饒有興致地坐着在辦公桌面前,不知從何時起,他的面前已經擺了一副國際象棋。那一顆顆西洋棋子,已經放在盤上,列好陣勢。兩邊的象棋已經開始廝殺起來,然而,他對面的座位卻是空蕩蕩的。面前這個年輕男子不知道同那位高手進行博弈。

    “北……北原?”宮川瞟到這一幕,忍不住好奇地問道,“你……你是在和自己下棋嗎。”

    北原嘴角微微翹起,將手指擺在嘴脣面前做了一個“噓”的手勢,輕聲說道:“我正在和對手下棋。”

    這是北原以來多年的習慣了。

    每每遇到重大案件之前,北原都會拿出一副棋盤和“自我進行對弈”。把他假想成爲對手,然後自己和自己進行一場虛空的法律推演戰。

    雖然,在外人看來是在下棋,但事實上,在下棋的過程中,每走一步,北原都在心目中推演着案件的可能走勢。

    場面上的棋局走勢,事實上就代表着案件的走勢

    對……對手在哪?宮川看着北原這幅神神叨叨的樣子,知道他又戲弄自己了,沒好氣地別過頭去,但是一隻眼睛又忍不住依舊望着北原那邊,見到他是在一副凝神思考的樣子,又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在思索案情,內心頓時又有些搖擺起來,想要請教北原。

    “北……北原。”宮川拿着幾份追加第三人的申請書,忍不住開口問道:“對……對手,爲什麼要申請追加這麼多第三人。”

    “作爲一個學霸,難道就這麼輕易地認輸?”北原轉頭輕輕笑道。

    聽到北原這麼一說,宮川頓時臉頰稍稍泛起紅暈,頗有些不好意思地轉過頭去,像是真的在爲自己的懶惰而感到羞愧,立刻開始認真的研究文件起來。

    北原眉頭微微抽搐,沒想到這個女孩還是一如既往的這麼認真。他站了起來,走到了宮川的旁邊,看着這幾份追加第三人的決定,只是搖了搖頭,泛着冷笑道:“對方追加第三人的原因,你可以再想想。倒是法院追加第三人的原因,我可以給你講講。東京高等裁判所估計還是或多或少受到了輿論壓力。其實這兩個第三人,青葉臺公寓和百樂滋味餐飲會社都不應該被追加進來。”

    宮川聽到這句話,不得不擡起頭道:“爲什麼會這麼說?追加第三人的條件,不是與案件的審理結果具有利害關係嗎?”

    北原笑道,“你再好好看看民事訴訟法關於追加第三人的條件。上面說的是與案件具有法律上的利害關係,而不是隻是簡單地具有利害關係。換句話說,法律上的利害關係,不等於是事實上的利害關係。將軍大酒店如果真的被拆了,青葉臺公寓以及酒店的實際經營者的利益雖然會受損。但是這種受損,僅僅只是事實上的利益受損。青葉臺公寓、酒店的實際經營者都同這起侵權糾紛沒有法律上的直接牽連關係。嚴格從法律上講,他們都不能被追加爲第三人。更通俗地說,比如,一個人輸了一場官司,賠了錢,導致家庭財產變少。這個人的家庭成員的利益也因爲輸了官司受到損害。但是這些利益受損的家庭成員顯然不能作爲第三人被追加進來。因爲在這裏,缺乏一種法律關係的連接。因此,只有單純的事實上的利害關係,而沒有法律上的利害關係,其實並不能作爲第三人蔘與訴訟。”

    “東京高等裁判所之所以同意對方的第三人的追加申請,恐怕在一定程度上,還是被輿論壓力所裹挾。現在這起案件已經獲得了很高的輿論關注度,冷冰冰地拒絕他人作爲第三人申請追加,預計會給大衆留下一個司法系統冷酷無情的印象。這和近年來裁判所推行的溫情司法理念相沖突。”

    “反正追加第三人這個問題,恰好處在一個非常模糊的邊緣地帶。哪怕就算追加進來,追加錯了,裁判所也不會有什麼過失,不如得過且過地追加。估計這就是裁判所同意對方追加第三人申請的原因。”

    宮川聽到北原隨口之間就已經在反駁被告的關於追加第三人的申請書,不由得內心暗暗再佩服起來。她彷彿已經看到了刀光劍影在舞起,一場同對方律師的無形碰撞在剛剛北原隨口談論的瞬間就已經發生。

    可惜的就是,按照民事訴訟法,法院追加第三人並不需要徵詢另一方的意見,可以直接依據職權決定是否追加。

    倘若,法律規定要徵詢另一方的意見,那麼恐怕在此時,案件還未開庭之前,北原就已經在同對方律師進行交火。

    宮川繼續往下翻着文件,接着看到了合議庭組成人員的通知書,她也很好奇這次東京高等裁判所會指派哪個法官來審理這場輿論關注度極高的案件。她輕輕地翻動着合議庭組成通知書,卻見一個熟悉的名字撞入自己的眼睛。

    江田青延法官?!居然又是他?!宮川頓時有些傻了眼,止不住地驚呼起來,“北原,沒想到這次的法官竟然是鄰地通行權糾紛的那個法官!他……他竟然被調去高等裁判所了!”

    “這不必擔心。”北原笑着走回了棋盤面前,他的臉上毫無波瀾和意外。其實早在鄰地通行權糾紛中,他就已經知道了江田會被調往高等裁判所。只是這世界還真是有點小。北原舉起了棋子接着說道:

    “同樣的法官,在不同的案件,反而會起到不同的效果。在鄰地通行權糾紛裏,江田法官這種類型的,的確對我們頗爲不利。但是,如果換到了這種案件,那就說不一定了。一個執着於按照嚴謹的法理來判案的法官,哪怕是會產生出有些荒唐的現實效果,也要這麼去做。我們這起將軍大酒店的糾紛,正需要這種類型的法官。對手坐了那麼久的莊,該輪到我們坐一坐了。”

    “對了。案件的排期怎麼樣。哪一天開庭?”北原問道。

    宮川低頭接着翻動起A4紙,又往下看了幾張,擡頭道:“案件是在平安夜那一天開庭。”

    “平安夜啊。”北原幽幽地看向天花板,手中拿着棋子,又落在了棋盤的一格,“這個平安夜,看來要不平安了。”

    (ps:加班太晚,就一更,春節給大家補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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