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美門不得不承認,面前這個年輕人是他法律生涯之中遇到了最爲難纏對手之一。他沒想到這個叫做北原的律師在面對取得時效的抗辯下,還能夠進行反擊。事情的發展已經有些超乎他的意料。

    不過,眼下只是起了一點波瀾。

    這個世界上,總不可能所有的事情都按照自己設想的模樣,來100%的運作。

    偶有偏差是正常的,也是不可避免的。

    這位勝率百分百的律師到底是一隻兇猛的野獸,剎那間又亮出獠牙向對方撕咬,“方纔原告代理人用主物與從物來進行比喻,實是一種錯誤。主物與從物,這對概念的前提是他們各自都是獨立的物,只是因爲用途上具有輔助功能,方纔形成主物與從物。所謂法定空地與正常土地都是相連在同一塊土地之上,與主物、從物的情況根本不同。”

    “從物的所有權之所以由主物所有權變動來決定,只是立法者出於物盡其用的功能來考慮而已。事實上,民事法律根本沒有禁止當事人就從物和主物的所有權變動做出另外的約定。從物和主物完全可以分離轉讓,這是民法所允的。原告代理人方纔在故意混淆有關概念,把從物的所有權變動跟隨主物的這一法律原則,扭曲成爲某種強制性規範。這是根本錯誤。”

    “就法定空地需跟隨正常土地的所有權相變動,亦只是立法者處於維護法定空地的需要而設置的,以避免法定空地被土地所有權人進行拋棄。”

    “方纔原告代理人說法定空地與正常土地有所不同,不能成爲獨立擁有的對象。這種說法更是大錯特錯。事實上,法律亦承認土地所有者對法定空地的財產權利。只是立法對這部分土地的用途加以限制而已。法定空地仍然是土地所有者的正常財產。我們不能以其用途被加以限制,便判定所有者的其他權能便被加以限制。”

    “法定空地除了用途遭到限制以外,在其他方面均與其他正常的不動產相同。其在適用時效取得制度上,不存在法律上的障礙。”

    面對古美門的反撲,北原不慌不忙接着迴應道:“問題的本質在於主物與從物之間的關係能否類推適用至正常土地與法定空地的關係上。主物與從物,在功能呈現互相輔助的作用。在法定空地與正常土地上,亦是如此。”

    “正常土地上進行建造活動,搭建樓宇。而法定空地則用作通行、採光和通風。二者在功能上恰恰是相輔相成的。就此點而言,主物與從物之間的關係,類推適用至正常土地與法定空地的關係,恰符合雙方的本質。”

    “至於說,方纔被告代理人談到從物亦能適用取得時效制度,則屬於無稽之談了。取得時效制度本就是法律中的例外情形。其賦予了無權佔有人在滿足一定條件下,得將無權佔有物轉換爲其所有物的權利。這種權利是對無權佔有的一種退讓。就取得時效制度的適用範圍只能採取嚴格的文意解釋,乃至限縮解釋,而不能任意擴張該制度的適用範圍。”

    兩位大律師的言辭彷彿擦碰出火花,呈現出一種勢均力敵的效果。

    猶如拔河到了關鍵的時刻。

    雖然中間的繩標沒有進行移動,但是雙方的拔河隊員都已經使出了巨大的力氣,在互相拖拽。

    坐在旁聽席上的今西,看着這一幕。他很清楚古美門提出的取得時效抗辯對於這場官司的殺傷力。眼下,如果打成平手的話,那麼喫虧的將是那個北原。如果,他不能夠反壓一頭,那這起案件就存在危險了。

    這個小子,還能想出方法破局嗎?

    今西能夠想到的,北原也已經想到了。

    那個站在原告席前方的年輕人,比在場的任何人要更加清楚地瞭解目前他所處的局勢。北原在發出剛纔那段反駁以後,立刻再度開火道:

    “另一方面,取得時效制度適用的前提,必須是無權佔有人以自己所有的意思,來行使佔有。但是,被告方纔舉證的照片,僅僅只能夠證明酒店的立柱建立在高井父親土地上的事實,並不足以證明酒店方系以自己擁有這塊土地的主觀意思來行使對案涉土地的佔有。”

    北原漫步在法庭上,開始比劃手來,解釋道:“打個比方,我佔有着一個屋子。但是,我佔有着這個屋子的理由可以千奇百怪。比如說,我可以基於故意侵權的主觀意思,來佔有這個屋子。我明知道這個屋子由別人所有,選擇霸佔別人之屋。再比如說,我也有可能是基於租賃關係才佔有這個屋子。我是作爲租客暫時住在這個房子裏頭。再比如說,我也可能是因爲知道這個屋子已經被他人廢棄,所以我纔開始住進來,把它當做我自己的屋子,來行使佔有。”

    “這三種情況中,只有最後一種,才構成取得時效要求的主觀心態的要件。在故意侵權或者基於其他法律關係而佔有不動產的情況下,均不能視爲滿足取得時效要求的‘以所有的意思’來佔有涉案的不動產。”

    “因此,被告出示的證據,只能夠證明酒店佔據高井父親土地的客觀事實,但無法證明其佔有的主觀心態。因此,被告該幅照片與其證明目的,不存在關聯性。其未證明被告已經滿足適用取得時效制度所要求的全部法律要件!”

    像是“嗞”的一聲,在法庭發出。北原在瞬間又找到一個新的突破口,將古美門提出的取得時效的抗辯,再度撕裂。

    古美門那一向波瀾不驚的臉龐,微微皺起了眉頭,原本他還想繼續反駁方纔北原關於主物與從物的觀點,然而在剎那間面前這個年輕人居然又尋找到了一個新的進攻角度。這種極其快的反應速度,真的已經出乎了他的意料。

    本來,古美門預計這起官司裏,對面的兩個年輕人應該連最開始答辯時加入的兩個第三人環節,都撐不下去。沒想到,對方現在已經撐到了法庭調查環節,並且還撐到了自己出示的最後一份證據上。

    看來這起官司,自己必須要稍微嚴肅的對待了。

    古美門輕輕地轉動肩膀,放鬆着有些僵硬的關節,骨節處傳來輕輕地彈響聲。這位律界的大魔王要開始認真對付面前這個年輕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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