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五,上午9點52分。

    京都大學,綜合研究大樓A棟,7樓會議室。

    距離紀律聆訊會開始還有8分鐘,會議室內的長桌上已經坐滿了來自學校的大人物們。包括學術倫理委員會會長、三位校董事、人文研究學科副院長、大學對外聯絡部部長、學術風紀懲處辦辦公室主任、兩位校委常務委員。

    宇都宮教授就在這些大人物們的中間,坐在長桌的正中位置,昂着首,兩邊微白鬢髮猶如百獸之王的雄雄鬢毛,散發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儀態,將紀律聆訊會主持人所應有的威重感,體現得淋漓盡致。

    現場的氛圍瀰漫着一種緊張情緒。畢竟這裏是京都大學,是東洋的最高學府之一。而學術抄襲之事,又關係到大學的崇高聲譽,因此,在現場的人沒有敢露出怠慢的神態。然而,大多數人所不知道的是,即使是這樣看似神聖而又莊嚴的場合,聆訊會的結果也早已悄然註定。

    宇都宮雖然坐得端正,然而內心卻也感到了無聊。學校的高層之中,早已達成了一種隱蔽的共識。副校長武內剛上臺,支持他的藤村院長便捲入抄襲風波。學校內的大人物們並不認爲這只是單純的巧合,這場抄襲申訴的背後有可能是武內的反對勢力在進行某種形式的權力鬥爭.

    特別是他們在得知所謂的控告“抄襲”所針對的只是古籍那一個個標點符號之後,高層們便更加確信這個突然而來的申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其真實目的恐怕是在於大學內部的權力鬥爭。表面指向的是藤村,但實則劍指副校長武內。

    宇都宮所得到的指令便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把下川給擺平。

    至於說是不是真的存在抄襲,這並不重要。

    是的。

    在所有的事情裏面,事實的真相如何並不重要。

    真正重要的是手中的權力還攥得夠不夠緊。

    這就是這個世間的道理。

    此刻,藤村也已經坐在會場之中,看着面前的材料,神情頗有些凝重,還是現出了幾分緊張的樣子。儘管他已經被告知並無必要擔心,但是坐在這種場合之下,還是難免會生出一些焦慮。藤村擡起頭來,看向了長桌正中間的宇都宮。

    宇都宮感受到了這位院長的目光,悄悄地給使了一個眼色,讓他不必擔憂。在聆訊會之前,藤村便問他,萬一下川把律師帶到聆訊會來,要怎麼辦。

    自己告訴藤村,這種事情是不可能發生的。

    紀律聆訊會是大學的內部會議。

    外人不可能參加。

    哪怕是律師也得在外面乖乖等着。

    大學有權利阻止外人蔘加這種達到內部保密級別的會議。

    所以,對於律師參加紀律聆訊會這種事情,宇都宮絲毫並不擔憂。

    這位法學部的知識產權教授又擡起頭來,打量了會場周圍。下川的那把椅子還是空的,對方還沒有到來。

    雖然大學方面對於下川提起申訴感到喫驚,但是宇都宮卻從此舉讀出了更多微妙的信號。

    在宇都宮看來,下川在大學內部提起紀律申訴,表面上看起來攻勢凌厲,然而卻暴露了對方的底氣不足。想先在大學內部着手解決這個事情,說明對方沒有與大學徹底決裂的決心,還想留有餘地。

    總想留有餘地的人,是做不成的事情的。

    下川這種人,在宇都宮的教師生涯內也見過不少。

    無非就是在書齋裏做死學問,與他人不相往來。

    這種學者,往往都是腦筋不靈光。

    宇都宮非常清楚自己之所以能有今天這個地位,就是因爲他弄清楚了一件看似荒謬,但又特別簡單的事情。

    大學並不是一個做學問的地方。

    當弄明白這一點之後,就會徹底知曉在大學之中生存下去的法則。

    下川那種人,是遲早會被淘汰的。

    宇都宮甚至已經能想到等等下川在紀律聆訊會,被自己反問幾聲,就會變得手足無措的樣子了。

    一個在書齋裏做學問的書生。

    另一個是同時在校園、法庭遊刃有餘的教授律師。

    兩者之間在閱歷上的差距,甚至可以用一個鴻溝來形容。

    宇都宮低頭看了看手錶,表上的指針已經到了10點3分了,已經聆訊會開始的時間已經超過3分鐘了,然而,下川還是沒有來。

    看來是要當縮頭烏龜了。

    宇都宮冷笑一聲,微微咳嗽一下,提高了聲音,朝着會議室內的衆人宣佈道:“紀律聆訊會原預計10點正開始。但是申訴人下川準教授仍未出現在會場。按照學校的紀律聆訊會規則。申訴人在聆訊會開始後,15分鐘內未到場的,視爲放棄申訴。依照該條規則,10點15分正,下川準教授仍未出場的,本次紀律程序聆訊程序結束。”

    聽到宇都宮的宣佈,會議場內的人頓時紛紛低頭耳語起來。下川未到場的反常事態,似乎更加印證了學校高層們對這起所謂“申訴”實則是權力鬥爭的判斷。

    就在這時,會議室的門口傳來了一陣騷動。像是有交談聲在走廊上傳過來,而且聲音還不小。甚至隱約還可以聽見有爭吵的聲音。只見得遠遠望去,似乎有人羣聚集在門口之處,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宇都宮皺起了眉頭,對着旁邊一個行政員工說道,“紀律聆訊會現場附近不得有人喧譁!馬上去制止吵鬧。還有,給下川打一個電話。如果他10點15分沒到的話,那他在學術倫理委員會的紀律申訴程序,就會終結停止。”

    “好的,宇都宮教授。”行政員工略顯緊張地回答道,隨即立刻轉身,腳步頗有些哆嗦地趕往會議室的門口。

    然而,又過了一陣。

    會議室門外的交談聲似乎更加放大了不少。

    不滿和大聲的呼喊,又清楚了幾分。

    在門口的人羣似乎更加多了一些。

    看起來似乎是有人在據理力爭些什麼。

    隨即,方纔那個趕過去的行政員工,又急急忙忙地跑了回來,臉上充滿了焦急的神色。

    然而,不等他開口,宇都宮便先微動了怒色,“到底怎麼回事!這麼嚴肅的場合,豈容有人在外面吵鬧!還不快去阻止!這種事情都放任不管,大學還有什麼威嚴!”

    行政員工見到面前這位紀律聆訊會的主持人動了怒色,不由得嚥了咽口水,趕忙說道:“宇都宮教授。是下川!下川已經在外面了。但是……但是他被擋在外面了。”

    “話能說清楚一點嗎?”宇都宮頗有些不耐煩地說道,“他爲什麼會被擋在外面?好好地,不讓他進來幹嘛。”

    “因爲……因爲,他帶了一個律師。”行政員工聲音有些顫抖地說道,像是因爲從來沒處理過這種場面,而不知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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